迟迟不想写这段,可在这产后第N个无眠的深夜,重新回忆,激励日渐摧枯拉朽的神经,大苦过后,这些接踵而至的小苦,何不坚持?
俗话说,生产痛乃人间至痛。关于生娃这一主题的老俗话真是不少。
这话在技术发达的现代社会仍然需要辩证理解,毕竟孩子出世的路径不再是狭窄的一条。
剖腹产,打上针麻药,半小时,把孩子从肚子里摘出来;国外水下分娩、无痛分娩,孩子路上减少了很多阻力;当然,对母子健康损害最小,性价比最高的方式,仍旧是马牛羊和人们都实践过的原始方式,顺产,生出来。这也是体验人间至痛的正宗途径。
苦痛,不是痛苦。凡是痛苦,必是强求。凡是苦痛,必能坚持。
一、破水、见红、宫缩
7月6号是个周五,肚子那时早已大到极致,直立时低头往下看不到大腿。那天不知为何稍感疲惫,早早躺下,没有困意,翻身已不灵活,医界提倡孕妇左侧卧,其实总是一个Pose很难拿,卧累了向右转两次,右侧卧会儿,安抚下向左倾斜的全身肌肉。那天转了多次,仍然无睡意。翻来覆去就像煎水饺,重了怕破了肚儿,不翻个儿又煎不透。
饺子还没煎熟,肚子开始有痛感。那是平稳缓慢的疼,就像海水最边上的小浪花在拍击海岸,没有时间规律。之前学到的那点专业知识告诉我,有可能是宫缩。
婚前很多人向往双人床,不知多少人会举手同意,婚后最惬意的事情是一个人睡双人床。
我开始喊另一房间睡双人床的孩儿他爹,他爹不信娃要生了,因为日子还早啊,跑来冲肚皮敲了敲揉了揉,断定瓜还没熟,回去了。一会儿,我摸到腿上有一点点液体,无色无味,那点专业知识告诉我,有可能是羊水早破。我又喊他爹,他爹又颠颠儿跑过来,开始稍微重视,拿着手机问百度,羊水早破的症状,百度的话都是废话,有人说抓紧去医院,有人说不着急等全破了也不迟。他爹犹豫来犹豫去,我让他回去,他就又颠颠儿回去了。
平静了大约半小时,小浪花又一次袭来,我又喊他爹,他爹一点也没有狼来了的心态,仍然颠颠儿的来回蹿,我在洗手间坐着,擦一下羊水,见到了一条红线。书上说,出现以下情况应立即去医院检查:破水、见红、宫缩,苍天,在进入38周第一天的深夜里,我都具备了。
破水吧,不是哗哗的淌,是一点儿,见红吧,不是鲜红一片,是一丝,宫缩也不是有规律有力度的剧痛,是一阵儿。我们丝毫不恐惧,更相信这是娃要生之前两周的彩排。要不去医院看看吧,反正深夜不堵车,进了医院也不需要排队,检查没事儿再回来继续睡觉。
我装模作样,彩排也得像那么回事儿,摘下身上所有的首饰,只戴了脖子上的一块玉。备注,如果剖腹产的话,很多医院规定不能带任何首饰上手术台的。一个月前我挺着大肚子在商场瞎逛的时候,在卖玉的女店员建议下摘掉了玉镯,她说前几天有个马上要生孩子的,手臂浮肿镯子怎么也摘不下了,只好砸碎,八万多没了。
身上穿上经得起蹂躏和折腾的花棉布裙子。备注,夏天生产穿裙子很有必要,因为进了待产室,方便医生们随时检查宫口情况,下半身的衣服没有了使用价值,没有人会忍着剧痛不停的穿脱内裤和外裤。
临出门又让老徐带上我多日前准备好的待产包,老徐觉得不可思议,一会儿就回来睡觉了,你还搞得跟真事儿似的,我大义凛然,用不到咱再拿回来,反正扔后备箱里又不费劲。
我二人谁也没通知,在深夜很镇静的去了医院,临走还抓了瓶奶茶,一路喝着奶茶听着歌。谁也想不到,这一次踏出家门,再回来则是一个月后。
二、入院
轻车熟路,进了急诊室,一个小姑娘在值班。听我絮絮叨叨说痛一阵儿血一丝儿水一点儿,她看我没痛苦表情,又不是躺着来的,说现在生孩子的太多了,医院没床位,你这种情况不能住院,回家等着去吧!我们悻悻的要走,出门了我又回头说一句,我可能羊水破了一点儿,她一听,熊上我了,你怎么不抓重点的说呢?回来!我心想,我还以为见红是重点呢。
上检查床,脱鞋,两腿分开,她拿工具要取羊水,我怕太少取不出来,解释,在家有,现在可能没有了。居然取出来一些,让家属拿着去化验,一刻钟,化验结果出来,阳性,符合羊水早破特征。她马上填了入院单,也不提床位紧张,说抓紧住院吧。我们一路上楼,一路进行尿检、B超检查。
那时,我才有了即将就义前的凛然感,我和老徐两个小孩儿,苦笑着做欲哭状表情,我说想回家睡觉。不记得老徐说了啥有用的话,只记得他不断叨叨,这就生吗?
大约凌晨12:30,上了五楼住院部,一个全身武装只露两只眼的护士在门口,说把病历和化验单子给我,换上拖鞋,留下手机、水杯、卫生纸,其余全部让家属带走,等宫口开到三指,家属才可以进产房陪产。
我只有手机,其他物品都在车里。也不知道护士问我们要卫生纸干嘛用,从包里翻出包餐巾纸,傻问,餐巾纸行吗?后来才知道,甭管什么纸,只要能解决自己的吃喝拉撒就行。
老徐提着我的鞋,在外面等着尿检报告,交各种费用。我则被带进了待产室。待产室不是病房,更不是产房,是等待生产的房,说白了就是躺这里等着开宫口,开到三指,才进产房。
待产室什么格局我没注意,只是耳边不时传来哀嚎和痛哭,待产妇们有睡觉的,有小声哼哼的,有低声哭的,有大声叫喊的,没有穿裙子来的,蜷在床上,半光着腚。。,我浑身发冷,像是进了奥斯维辛集中营。
房间和房间都有门相通,一个房间三个床位,我被安排在中间位置的一张小床上,陆续有医生和护士来做检查,医生是男的,伸着手指头挨个床位检查宫口开几指,我一指还没开全。
在待产房里,没有人顾及自尊和形象,奥威尔在《1984》中论证过,尊严和意志之所以能够坚守,是还没遇到真正的恐惧。
之前从婆婆嘴里听到民间有种说法,生产前多一个人知道,生产时就多一分疼痛。
我住院了,等待生产。和两个手机相依为命,却不能告诉别人。
旁边床上的姐妹儿一直在哭,打电话给她老公说,疼死了,呜呜呜,怎么办啊?呜呜……。
我拿着手机,指挥老徐交费,送抽纸,回去睡觉。
痛感不强烈,还是浪花般似有似无,预习拉玛泽呼吸法,疼痛来时,用鼻呼吸,深吸一口气,再慢慢的呼出来。这学了半拉子的呼吸法,成为我会操作的唯一科学的助产方法。
思考将要来临的这场苦难,唯一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一定不能哭,不能喊,哭喊使气息往上走,白耗费体力,哭喊给医生看,让他们对你徒添烦躁,不会是怜悯。
在呻吟和哀嚎声里,我丝毫不庆幸自己暂时平缓的痛感,些微兴奋,也些微害怕,因为真的不知道下一分钟,是怎样的体验。
反正后事也交代过了,如果活着出去,算是白捡的命。如果再活一次,我要怎么生活?
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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