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了六年，12月2日，吴宇森导演的新作《太平轮》终于要上映了。这六年间发生了太多事，关于影片，经历了投资方临时撤资、审查遇阻、更换编剧等诸多风波，关于吴导个人，筹拍期间他意外发现自己罹患淋巴癌，不得不停工进行抗癌治疗。面对媒体，吴导也表示之所以坚持完成了这部作品，是因为觉得自己的电影生涯中，至今都没有拍出一部完美的作品，而经历了这场大病，他也越发觉得如果还没拍出一部完美电影就走了，太遗憾。而在我看来吴导几乎包揽了华语电影界的所有重大奖项，还有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终身成就奖，如此江湖地位还讲自己没有一部作品可称完美，想必是自谦之辞，但当我们真的把他拍过的那些经典作品拿出来吹毛求疵一下的时候，小刀飞舞，血花四溅，吴导的真实和坦诚让我觉得这次对话有戏可看了。

摄影|魏巍

吴导到达采访现场比约定时间晚了四个小时，因为参加在广州的宣传活动，耽误了原本的航班，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爽约，坚持赶到北京接受我们的访问。见到吴导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忙碌了一天，又刚刚结束长途飞行，因为不想再让我们多等，吴导晚饭都没有吃就要坐下来开始访谈，我很是过意不去，觉得吴导实在太辛苦了，便说，我都不好意思多问了，一旁的太太抢着爽快地说，问吧问吧。这个有趣的小细节，看得出太太还是很有话语权的，隐身在吴宇森背后，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支持。访谈中吴导也讲到他欠太太的一个蜜月，当年在去度蜜月的飞机上，这个工作狂忽然想到了一个新的故事，于是立马改变行程埋头写剧本去了，一个蜜月的承诺就这样拖欠了快40年。据说新片中有一个跳华尔兹的桥段，当年吴宇森追求太太时做过同样的事情，不知太太看到那段时会勾起怎样甜蜜的回忆。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因为手术的原因吴导嗓子会容易发干，要经常喝水，眼睛还会常常流泪，听得出他的声音有一些疲惫，但讲起电影，他还是那么的认真、投入、忘我，看得出对这部影片吴导特别上心，称为呕心之作恐不为过。其实无论是影片还是节目，观众享受完美的成片即可，不必知它是如何做出来的，背后经历过什么，但补充这些细节是希望大家能够更具体地感受到导演之真——真实的表达，真实的关切，真实的用心，而在创作和做人这两方面都追求至真至诚，也是年近古稀的吴宇森如今想达到的最高境界。

《太平轮》以女性为中心

许戈辉：你把《太平轮》定义为一个爱情片，您不觉得爱情来得有点太晚了吗？在年轻的时候一直在讲兄弟情、父子情等等，偏偏年纪越来越大的时候，为什么就选择了爱情呢？

吴宇森：我一直在等待有一个好的剧本，我希望拍一个能够让我感动，也让很多人都能够感动的爱情故事，但是一直都等不到。另外一方面就是盛名所累，因为我以前拍的戏都是大片，尤其在好莱坞拍了几个大片，像《谍中谍》，《变脸》都很卖座，我就被称为大片导演。有的时候比如说一些比较艺术一点的故事，比较人性化一点的故事，成本蛮低的电影，反而找不到了投资。但是也不算太晚，因为这个王蕙玲写的这个剧本，真的很好。

许戈辉：这个故事最打动你的是什么？

吴宇森：这个故事里面有三段爱情故事。这几个故事都各能够写出一些女性的个性，她们的爱的一方面，这个可以说是以女性为中心的一个电影故事。

吴宇森心目中的完美电影

许戈辉：我看到您在这一次回答各种媒体采访的时候，问说为什么要拍《太平轮》，您强调是因为觉得自己的事业生涯中，至今都没有拍出一部完美的电影。

吴宇森：对

许戈辉：那这个完美到底是什么样的标准，比如说您能不能给我举出电影史上，您认为是完美电影的例子。

吴宇森：我觉得一个完美的电影，你到十年、二十年、五十之后看，还是同样好电影。有的时候我们看一些电影，隔了一阵子再看的时候，会觉得，哎呀这个剪接太仓促了，有一些镜头太冗长了，有一些戏，当时看着很好看，现在隔了一段时间再看就一点感觉都没有。所以说一个完美的电影是有一个永恒的价值，像我经常重看的电影《七武士》、《阿拉伯的劳伦斯》、《2001太空漫游》，还有《小城之春》这样的电影。老实说我拍了那么多部电影，有一些票房蛮成功，有一些蛮受欢迎的，但是我没有一部满意的，我从来都没有重看我任何一部电影第二遍。

许戈辉：那我们不妨回顾一下您的几部在影迷心目中特别经典的片子，您告诉我，如果今天再重拍的话，您会做哪些加减法，好吗？比如说《英雄本色》、《变脸》，还有《谍中谍2》。

吴宇森：《英雄本色》，其实我自己觉得也蛮喜欢那个电影，但是唯一可惜的是，这个戏太集中在小马哥，就是周润发跟狄龙这两个人的关系，太过集中在他们的戏上面。如果这个剧本能够把张国荣那个弟弟的角色，再琢磨多一些，给他多一些戏会更好，因为他是一个被误解的角色，我希望观众对他有多一些的了解。那个时候也有点可惜，当年那个电影制度，片长通常都是在一个半小时，这个戏院放映的关系，都是希望这个电影越短越好，他们可以多放映很多场。如果那个戏能够拍成像两个小时这样的长度的话，就有足够的篇幅去把三个人之间，把那个兄弟之间的感情描写多一些。

像《谍中谍》这样的电影，当然也是一个好玩的电影。只是再希望这个电影有多一点深层的意义，我觉得那个配乐太过，就是说这个跟这个影片本身有点不大协调。它的配乐喜欢用比较适合年轻人口味的那些，那个摇滚音乐，我觉得作为一个电影应该有电影音乐的味道。

《变脸》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电影，是我在好莱坞里边，唯一一部可以完全表现我个人风格的一个电影，拍得很有趣，演员也演得很好。但是这个我觉得音乐又过多了，还有这个戏有某一部分就比较夸张了一点，如果稍微收敛一下，会更有一点深度。

如何看待香港电影一去不返的黄金年代

许戈辉：您当年拍《英雄本色》的那段时间，现在大家会感慨说好像那个黄金时代是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在香港看不到这样的片子了，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吴宇森：可能现在一些年轻观众对电影的需求，看电影的角度，都变得都跟以往不一样了。在我们那个年代，七八十年代的时候，一切都来得比较简单。我们的电影可以带着观众走，比如说忽然间创造一个英雄片的潮流，忽然间出现一些文艺片，一些什么样的类型的电影，都能够引起观众很大的兴趣。因为他们平常没有别的渠道去看到这样的电影，能够看的就是不断创新的港片。

现在的年轻人很容易就可以得到很多的东西，电影好像不那么重要了，手机、网络等等渠道，都太容易得到很多的知识，很多的娱乐，很多能让他们快乐的东西。现在也有很多的机会，可以看来自世界各地的电影，现在就难以用电影去带领观众，现在是观众带领着电影。

另一方面，以前拍的港片，类型电影拍得太多了，再没有办法去做另外一种新的片种，或者是新的创作，来再吸引着观众，所以说这整个文化气侯都跟以往是不一样的。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我觉得现在也是一个青黄不接的时候，新的一代来接班可能比较慢，或者说真正的接班人还没有出现。我相信等过一段时间，新的一代掌握更多的机缘，更多的经验，他们也会拍出更好的电影。

吴宇森的病愈感怀

许戈辉：您在筹拍这部片子的过程当中，查出了癌症，所以中间接受了好几次手术是吗？

吴宇森：我爱这个电影，我爱这个故事，我也非常感激所有演员跟工作人员，他们对这个电影投入了很多的心力，也很希望能够拍到一个好戏。所以当大家这样努力的时候，我就顾不了自己了。两年多以前我就得了病，虽然是遭遇到那样的情形，但是我看到大家还是不离不弃，还是对这个戏很有信心，所以当我病一好的时候，我就再次重新投入工作。那个时候感觉到自己的病也不算什么了，最主要是把这个电影拍好。

许戈辉：生病这件事情，有没有让您改变对人生的态度？

吴宇森：我非常感激我太太跟我的三个小孩。我生病的时候在台北的医院，他们是轮流飞到台湾去，一个人照顾我两个星期，然后换另外一个来，他们然后就回到美国，又帮我找医生，对我很照顾。我在那个时候就很感触，我非常幸运有这么乖的小孩子，其实我觉得很内疚，三十几年来，我都没有花多一点时间跟他们讲话。我很多时候都把重心放在工作上面，我给电影的爱很多，给他们的爱太少。所以说我就是希望等《太平轮》所有工作都做完之后，我会好好地再跟他们在一起多一点时间。

还有一个感触，就是说我在生病的时候，也看了一些电影，有一次看了一个很烂的电影，那个时候的感触就是说，如果我自己也是在还没有拍出一个完美的电影之前就这样就走了，就觉得很遗憾，这样子给我的孩子，也会带来一些遗憾。

许戈辉：您总说到遗憾，可是您已经几乎把电影界最重要的奖项都拿到了，台湾的金马奖、香港的金像奖、大陆的华表奖、上海电影节的金爵奖，还有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终身成就奖等等。您仍然还觉得不满足？

吴宇森：我觉得很多我以往拍的电影，都是比较表面，比较娱乐性，也比较商业性。我希望有一天，能拍一个戏，不需要动作也能够很感动人心，这就是像自己做人一样。譬如说我一直都很关注失学儿童的问题，因为我小的时候，家境不好的时候，都没有机会好好地去读书，我很多的知识，关于电影、关于艺术，都是从图书馆里面读到那些书里学来的。有的时候因为自己太喜欢读书了，但是又没有钱，有些书借完，就没有拿回去了，等于是偷了。那我就觉得这是一个遗憾，所以说我希望有生之年，也能够去建一个图书馆，让一些没有办法去读书的小孩，有机会去看书，希望用这样的事情来回馈这个社会，来赎罪啊。有的时候我电影里面讲爱，讲正义，讲义气，讲情感，我是在关心别人，但是我老觉得我关心的不够，不够真，只是在娱乐层面，好像看起来我对很多事情都很关心，我知道我自己在努力在做到，但是我们在现实生活里面，我很多时候都还没有做到。在创作上、在做人上的最高境界还是那份真，完全的真，我还在努力做到。

凤凰卫视中文台《名人面对面》：

吴宇森专访：

11月30日（周日）20:30首播   

12月1日（周一）13:25重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