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黄色战靴

    前天洗袜子的时候，顺便把这双鞋子一起洗了放在暖气片上，一夜就干了，这天得空拿起这双运动鞋穿鞋带，低头看见左脚右脚小脚趾鼓出来的位置，还有右脚前端缝补的位子是不是还保持原样了？我没有细想，继续穿鞋带。然后又低头端详了几次，那多次放在修鞋摊儿上用鱼线缝补后鼓出的地方，我想如果再破出洞，可能我还会再补拿去缝补一次吧。我这样想着继续抚摸着缝补后鼓出的地方，撕裂的皮面向上翘起，裂缝里被针车拉着鱼线用之字型缝发牵连着……

    记得这双鞋是在2007的10月我去青岛玩的时候买的，回到北京的时候，我拿出试穿才仔细看到盒子上的出产地名称，原来我在青岛买了家乡福建产的鞋子。当时试穿情绪较激动，因为鲜亮的明黄色让我有购买欲，再则试穿后特别合脚，真皮透气性好，而且其鞋底的设计很帅气。因只有一双，便和一双草绿色高帮的一起买下，但每次都愿意一直穿它，草绿的一次没好好穿过就遗忘在角落里。

    从此无论什么场合我都穿它，无论是上班，还是闲来无事时的逛荡，无论穿牛仔裤，只要是便装不穿裙子的时候，我都想也不想地就伸出脚去，把鞋子的脚后跟一拉就走了，始终都是那么紧实那么合脚。“补了，还继续穿，不管是回老家的时候，还是出差出游……”似乎任何时候我都穿着这双补了又补的黄色球鞋，穿着它踏过北京的雪地，淌过福州的雨水，落过南戴河的沙、经过青岛、威海、周庄、西塘、上海、杭州、南京、秦皇岛、海拉尔、德宏、腾冲、丽江、大理、昆明、西安，记不清它已跟随着我走过多少个城市。

    一般人会把闲置的东西或扔掉或送人，残破的物件好像清理丢弃是不可避免的结局。但是我不舍得，这双鞋子和我包含着太多的感情成分，它之于被我称为“战靴”，四年多时间里，它是穿的频率最高的一双鞋子，即使后来不断地买了几双新鞋，价钱、款式都比它要优越很多，但我仍然最爱它，它让我产生一种信任感，一种安全感，仿佛唯有它能够和我一起丈量我所走过的每一寸路途。它曾经是我出门最忠实的陪伴，从春到冬，从南到北，始终有它与我相伴，有如我的发肤。我理应让它和我的相机一样，永远地在我的身边占有一个小小的空间，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走。整整四年我都滥情于这双已经破裂，已经肮脏的黄色“战靴”，滥情于将对它的如战友般的情感。像这样一双穿着舒服的鞋子，真恨它不能长命百岁地跟着我的每一次出行。

    有次因公出差外地，会议后的晚宴中遇到行业大手，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最后眼光停留在我的鞋子上足足两秒钟。我知道鞋子裂缝上的鱼线起到了吸引人的作用，我也知道对方一定很疑惑，我也知道我不会那么容易因此舍弃它。在现在物质极度丰富的社会，丢一双鞋子何足挂齿，买双鞋子是多么轻松而自在的事情，我的钱包里买双新鞋的钱还是拿得出的。那么如此优柔寡断，又是为何呢？理由是因为我对它的钟爱，因为我对它的依赖，还有因为它陪了我那么久时间的习惯。要换掉它也不是不可能，但除非买到一双一模一样的，可是在同样牌子的销售网站咨询过，都说早停产了，不然你试试其他的，可能也有你合适的？可是我就是喜欢和它一样的。

    其实类似这样的物件我的身边还不少，年代久远的旧物背后都有其尘封的故事，就如一首老歌，在心中流淌多年到现在再唱起仍旧温暖在我的心间。老富士F10已经跟随我多年，摔裂过CCD，花了大本钱贴上新的继续用。又如我16岁第一次手织的紫色毛衣，虽然不再穿但我依旧不舍得丢弃。有时候我也尝试说服自己：做事要果断，不要在任何一件小事情上耗费太多心思，东西多了也愁了呢，该送就送送给和它有缘的人”，想都不想地直接送人了，这样用以表达所谓的“果断”。但有时真又想起那个曾经特别喜欢的东西送人了就会愧对于它。我喜欢的东西不见得别人也会珍视它，或者喜欢了，几天后就可能被遗忘在角落里。在这个冷漠没有表情的花花世界里，还有几个像我这样怀旧的人呢？

    无意间看了赫尔曼黑塞的《园圃之乐》，发现他也是一个容易滥情于旧物的优柔之人。他用很长的篇幅写了《遗失的一把小刀》，详细记录他与小刀之间的细碎故事，连同小刀上的一个疤痕，他都满怀感情地予以讲述，那感觉那情形已不只是一把小刀，而是黑塞的一个故友，一个亲爱之人。他在《老树的挽歌》里“检讨”自己：“自从晚近这场淋漓的世界大战结束以来，至今约莫有十年之久，我在日常生活中已经不再以人作为持续亲密的对象。……我全然戒绝了和他人长久朝夕相处的习惯。离群索居的结果便是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上，东西愈来愈取代了人在我感情上的地位……一旦这些东西弃我而去……对我而言都是一种损失；我必须和它们郑重诀别，为之默哀少顷，或为文悼念。”有时间我都要看看他的《园圃之乐》，看看他对老树的哀缅，对南欧紫荆的不舍，当他满怀感情地写下这些名字时，我的心也被他对各种物品深深的眷恋所影响。

    这次将它洗晾干过后端详了许久时间，既是它的翻面皮脏了几乎无法清除，而且要是破洞继续破那么就很难再补，但是现在我依旧会继续穿它。拿出单反相机给它留下一些细节的影像：正面、侧面、后面…… 突然想起一匹高大俊美的英国老警马，退休仪式上的电视台采访，代表他发言的是警长，说是退休后还会继续被伦敦市民敬仰，因为它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我的战靴也有一天会退役，但我还会在它退役后留下它一段时间，留下即将逝去的一段时光，只有我知道，对它有多么的不舍。那是一个关于“情感”的充满个体意味的表达，也是我的一段对即将过去的故事的内心挣扎。

 关于赫尔曼黑塞的《园圃之乐》:

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books/1/105428.shtml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discussion/19817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