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  头（《刘湘如精品散文》连载41（卷五路玑集））

大约下午三点半的光景，我从会计于珊那里报销了医药费。她没有现金，递给我一张支票。

我拿着支票兴冲冲向银行走去。街上，到外是涌动的人流，叫卖的杂声。自从长江路拓宽以后，马路两边正建筑的高层大厦，愈来愈挤拥的商店，五花八门的流行乐声，加上各种长蛇阵似的小摊小贩，使这条省城的主要干道显得节奏湍急，繁闹有如都市。

我穿过人群，挤进银行，递上支票。陌生小姐冷冷地：“到十六号窗口等去……”

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于是趁“等”的时间，便想去四牌楼的报刊门市部看看。

我走近立交桥……突然，一个痛苦的呻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行行好吧……求求您哪！”我瞥眼望去，我看见一个衰老的妇人，她头发花白，蓬首垢面，衣衫单薄，半躺在地下。那迷离的带着泪水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我低下头来细细打量她，见她正把一条粗重的腿裸露在外面，另一条腿蜷缩在身下，褴褛的裤管，脏黑的皱纹，无力的祈求……我觉察到这是个罕见的血吸虫患者。我在心里感叹：啊！贫困和疾病对这可怜的生命折磨得多么残酷呀……

她向我举出一个破旧的空茶杯，哀求着地颤颤地说：“好人啦！求求您啦……”

我不自觉地向自己的口袋摸去，可是摸遍全身，竟没有摸到一分角子儿，我真后悔自己没装钱出来……

街头吹过了一阵阵冷风，使人感到这繁华闹市里也有几分寒意。当我惭愧而慌张地登上了立交桥时，我看见双双对对的行人从那老人身边走过，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向这只破茶杯望一眼。

那老人向每个行人举出她那空茶杯，颤颤地说着那番早已有气无力的话……

……一路上，我的脑中老是浮现那只破茶杯，那双粗腿，那脏污的皱纹……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我看过报刊，转身走回立交桥。我看见那可怜的老人还在哀求着路人，还是举着那只空茶杯，一对对一群群有说有笑的路人，还是没有人愿意看她一眼……

我匆匆走到银行，取了款。我在银行门口徘徊了许久……终于，我还是走回立交桥，向那只空茶杯里投进一枚崭新的纸币……

那红肿的腿动了动，发青的面孔笑了。“谢谢啦……好人呀！”几乎就在这同时，我看见许多面不相识的路人，纷纷向那只空杯里投进了纸币和角子。

啊，怜悯的人性的力量，你多么具有号召力哇！

……已经快到下午五点了，西下的太阳把天际染成一片橘红色，更繁闹的夜市即将来临。当大宾馆里隐约现出觥筹交错的柠檬色时，我的幻觉中只有黄昏和黄昏下的那个可怜老人。他们叠折在一起，一直溶进喧嚣的市声中…

1992年12月20日于静思斋

原载《合肥晚报》“杏花村”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