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的回忆（《刘湘如精品散文》连载40（卷五路玑集））

“采访归来，在案头积压的信笺中，见到有省一监的来信。不用拆开就知道是那个自食苦果的青年。记得有好几年了，他给我和李惠民同志不断来信。那乞怜的目光，恳切的语调，总是重复着一句话：“记者同志，能给我向上面反映反映情况吗……”

此刻，这目光又如一团幽幽不灭的渴望之火，在我的眼前晃动着。

我不知如何回信，有一种淡淡的忧惑，从历史深处冉冉袭来……

记得是在一九八四年的夏天，我在青年报任编辑时，收到《中国青年》杂志马笑冬同志的来信，她说：“你们那里有个在换亲事件中犯罪的青年，才二十二岁，你去写个报告文学吧，希望能剖析一下原因……”这封信足足难了我两个星期。写报告文学对我来说不难，难的是“剖析”——真是谈何容易呀！

我终于还是去了。在一监负责同志陪同下，我见到了这个叫胡春杰的青年。他正在锯木头，看样子已有一手熟练的木工技艺了。李监狱长说：“他入狱前是共青团员，在学校时还是班干，被评过优秀。在监狱表现很好，假如不是他妹妹的婚事，他应该有很好的前途……”我打量着监狱长那分明显出慈厚的脸庞，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清的感慨了。

胡春杰放下活计，哭了。看得出那是真正悔恨的眼泪。他告诉记者，他是家中的主要劳力，由于他被捕判刑，家中生活受到影响，母亲病危，两个小弟弟均已退学了。最小的又不知去向。当监狱管教干部告诉他，他的妹妹已跟人家结婚了，他再次伤心痛哭。他说：她的心上已被哥哥戳了一刀，她已经不可能再有幸福了。……

我翻阅了一个他的卷宗，发现这个令人惋惜的事件：那是一九八三年仲秋，他的哥哥因娶不到妻子，与兄弟几个商议，把小妹跟人家换亲。但妹妹很不情愿，出于对哥哥的同情，只能忍气吞声。有一天，有个姓谢的朋友突然降临他家。此后，妹妹便不辞而别，一去不见踪影……当胡家兄弟得知此事后，终于赶到远在定远的谢家要人。双方格斗起来，谢家的一个亲戚，在拉架时，被胡氏兄弟打成重伤，不久便死去了……这以后，伤人致命的胡春年被判死刑，胡春杰和他的另一个哥哥，分别被判了无期徒刑和十五年有期徒刑。

……胡春杰流着泪，恳请监狱长替他申诉改判。监狱长慈厚的脸庞忽然显出一种异样的冷峻。许久，以一种缓重的语调问我：“你能代我向有关方面反映一下他的申诉要求吗？”

我没有回答。她无法回答。因为我担心没有这样的能力。我在寻思，酿造悲剧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原载1986年12月31日《安徽法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