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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来圣贤皆寂寞。
李白在写下这句诗的时候,当不知道他在21世纪的某一段时间里会异常热辣。他用诗歌的方式,频频成为诸多重大突发事件的超级预言家。无论是五言八句还是七言八句,人们只需把第一个字连起来,就能证实他“超级预言家”的特异功能确实所言不虚。这些把“李白玩坏”了的诗歌,几乎成为一个固定的数学公式而屡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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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不会知道,他在21世纪的今天会成为超级预言家。)
突然从寂寞中变得热辣起来的,还有他的好朋友杜甫。2012年3月,杜甫突然在网络爆红,关于杜甫的涂鸦图片在微博、微信等新媒体上疯转。在这些对语文课本图片的“再创作”里,杜甫时而手扛机枪,时而挥刀切瓜,时而身骑白马,时而脚踏摩托。忧国忧民的杜甫形象被颠覆成悍匪、黑道老大甚或嫖客。“病毒式PS”这个21世纪最欢乐的神器,把杜甫一下从诗圣改造为当代超级影星,网友们戏称这个为“杜甫很忙”。
(杜甫:我忍够了!!!)
从至雅到至俗,从寂寞到热烈,这中间仿佛又隐含一个难以解题的数学公式。
2014年8月5日的一个夜晚,我和张花氏及一班抱雅含俗的人,在大世界吃日本料理。半醉之间,我突然向张花氏发问:你知道为什么大家没玩苏东坡吗?
(哪一天PS神器心血来潮,苏东坡就“忙”起来了。)
张花氏突然错愕:不知道!然后反问我,你认为呢?
我其实也说不出个一二。只是担心我的分析,在变态无常的当代网络俗环境里不堪一击,或者难以成为稳定的理论。当代中国,市井力量已经成为时代的主流,裹挟着一切的传统和正统,因此,颠覆和推翻变得越来越容易。玩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哪里还有什么禁忌可言。至于说他是不是圣贤,这并不重要。或者,从玩的逻辑上来分析,越有名的圣贤,越有被玩的价值。
(想象不到,网络PS神器会拿苏东坡哪一张照片下手。)
然而,这个问题却在我心里反复盘桓,挥之不去。说时运,苏东坡一生颠沛,比杜甫好不了多少;说才气,苏东坡诗名之外,书法单独成为一宗,比李杜皆强,更有被玩的风险;说性情,苏东坡天然率性,不知逢迎折中,和李杜几可把臂订交;说形貌,苏东坡没有李白的飘逸,但比李白多些中正,没有杜甫忧孱,但比杜甫多些儒雅。总之,从这几点来分析,苏东坡无论如何,不能逃脱被玩的命运。
(相对杜甫而言,李白算幸运的,只是诗被玩坏了而已。)
于是,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此后的又一个夜晚,我潜心翻读张花氏签名送给我的大作《与苏东坡分享创造力》后,电光石火间突然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苏子之所以没有被当代市井俗流所玩,是因为他隐在李杜的盛名之后,以自己纯绵的内功,蓄养之并遗留之的天量遗产,这些天量遗产,令后人常发常新。对一个待发掘的遗产及其归属者来说,这个遗产的创造者玩一玩是可以的,但玩坏了则是不行的。因为,这涉及到后世对这些遗产的价值评估。这就如同两个已经被开掘完整的古墓,和一个还未开掘完全的古墓一样,其价值自然不能等量齐观。
我想再从俗流的规则运行角度来分析李杜和苏子玩与未玩的另一个原因。
(苏东坡著名的《寒食帖》,从来只有临的,没有玩的。)
李白的诗名,千古一致,没有争议,因此,当代俗流玩的就是李白的诗;而杜甫的画像,因了形体和容貌的被需要,偶然成为被玩的载体,完全不关涉杜甫的诗艺,从这个角度来分析,苏子完全有被玩的可能,按照这种玩的可能性,后面还可以开列一个很长的名单,陆游、秦观、唐寅……。但是,我们要在当代语境下,来分析PS这个神器的使用规则,当同样的一个古人,被“非常忙”地玩坏了之后,同样的伎俩,可能不一定会重复用在另一个古人身上。所以,可以说,是PS的喜新厌旧和“PS重复不新鲜”理论,把苏子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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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围观,再是联欢。PS神器横扫古今人事,没有哪一个人能逃脱。)
那么,苏子天量遗产究竟有哪些?
我认为有显与隐的两种。这就像我们看美人,每个人看到的东西不一样。有的欣赏姿容,有的欣赏才华,有的欣赏气质。即使是在欣赏姿容的人里,也会有喜欢娥眉、喜欢皓齿、喜欢嘤唇、喜欢秀发的个体差异。但是相对而言,内在的气性比起外在的姿容来,这样的喜欢和欣赏更抵进美人之所以美的内核。苏子千年,恰如一个美人,世人不断发掘和承继其显形的遗产,从其诗文到其书画,都是显性遗产的表现。而隐性遗产,则需要他的发掘者有抵进其美之所以美的精神内核。张花氏的《与苏东坡分享创造力》,庶几可为这难得的隐性遗产发掘的一部分。
(张花氏的这本书,成为发掘苏子遗产中重要的一部分。)
这个穷20年精力发掘苏子创造力的中年男人,气性里有苏子天真浪漫的情怀。酒到深处,多有忘形之举。杯盏之余,往往携出随身笔墨,写的自然是神形皆具的苏体。亲炙苏子久了,居然有灵异的事情发生。据他自己交代,某年,他携一张《东坡朝云图》回家,张于素壁。是夜,即梦与先生大啖荔枝,聆其仙教。这便是日焉夜焉、神魂通焉。而他之所以能在显性遗产外,发掘出“苏子创造力”这一隐性遗产,自然是神魂交付之后得到的心灵回馈。
(苏子的创造力贯穿其创作的一生。)
在我看来,苏子的创造力,更多来自于天命不凡的与生俱来,原书称为天授,一小部分来自于后天经历中的着意培养。与生俱来的这部分,张花氏讲了苏子的几个梦,如小时侯梦见自己是佛门中人、失侣而梦王弗成就《江城子》千古名篇、赤壁一梦而成就千古一赋、梦食胡麻、阿罗汉托梦,这些似乎都是与身俱来,但又和自身的着意不无关系。天意与着意在苏子身上已然水乳交融、密不可分。张花氏穷20年精力,要做的就是把苏子天意的那部分分解到着意的这部分来,让我等凡夫俗子也能得享苏子精神遗产。
(苏轼《江城子》,是他梦中最哀婉动人的一部分,也因此成就了这个千古名篇。)
其实苏子天授的部分,也得因于他幽默洒脱的天性。他用幽默和笑声这张名片让别人快乐,也让敌人泄气。“在这种平和快乐之中,创造力的火花一朵一朵地被点亮,直到灿若云霞。”要说到着意的部分,就难免会引《与苏东坡分享创造力》中的具体例子,但我实不忍夺其珠玉扮美自我鬓容。一个到意的评家自当能跳脱原书文本,勾勒其精华。所以,要一窥苏子创造力之所在,认真跟着张花氏在书中指明的路径,自然会有会心的发现和收获。因此,要说到这本书名点都不吸引人的书最大的好处,就是张花氏更像考古的技术人员,努力在实物之外,发掘我们从所未闻的精神遗产。
(《赤壁赋》也得因于一场梦。)
但是考古工作人员最大的遗憾在于,他考古发掘出来的东西,经他手的时候,是寂寞的,经了藏家的手之后,就热烈起来。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与苏东坡分享创造力》更像是一个寂寞的考古工作者献出来的一个精神遗产,他料不到他交出后,人们会以俗流还是雅观的方式来承继。世道往往如此,寂寞是自己的,热烈常常是别人的,中间的转换,既有俗流的因素,又有时局的因素。我们几曾见过,考古现场的技术人员,能玩过玩儿收藏的大家?因此,我所期待的热烈,是在理性接受苏子精神遗产的这个层面,而不是俗流的“玩儿”。
(承继先贤遗产,或许默默做一个永远身在现场的考古工作者,而不是玩家,才是最好的方式。)
问题或许不应止于苏子的隐性遗产发掘。张花氏的意识里,其实有着更大的企图,就是藉由发掘苏子这个个体人物的创造力,来激发全民族的创造力。所以,他把苏子和乔布斯放到一处来比较,认为苏子是我们学习创造力的古代样榜,远比乔布斯伟大。因为前者提供了精神世界的创造力之源泉,后者提供了物质世界的创造力样本,精神世界远比物质世界更能爆发巨大的能量,也更能创造更大的价值,于一个国家和民族而言,精神世界的创造力源泉,远比物质世界的创造力样本重要。为此,他提出的十条鼓励创造力的建议,作为发掘中国式创造力的良策,期以引起决策层面的注意。
(常州,苏东坡人生的最后一站,却应是其遗产发掘的起始站。)
由此,我得出了张花氏的写作脉络。写苏子,当是为一国之未来献策张目。他知道,或许只有如此,李杜之后,苏东坡式的圣贤,才可能脱免被俗流“玩坏”的命运,他们的精神遗产承继,才可能回到正常正统的方法和路径上来。
(这张PS,把李杜玩到了一块,够狠。)
不知道张花氏是否认同考古工作者的这个比喻。近日和他谈到心心念念的江南之游,常州恰是计划中的一站。在这里,苏子走完了他的人生。但是,对于发掘他显性和隐性遗产的人来说,常州可能才是开始。所以,我对张花氏说,常州你一定要去的,你的苏子遗产发掘,不定又会获得“灵异”的回馈。
一笑。(《与苏东坡分享创造力》,四川大学出版社,定价:48元。原题为《苏子遗产的发掘者——兼评张花氏及其《与苏东坡分享创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