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下着雨,杭州大剧院的球形音乐厅格外明亮。
第一次听说《恋爱的犀牛》是在大二。那些日子,小林天天在我们耳边念叨着里面的台词:“我要……扑呲,我……扑呲”,以至于当我听到这段,我又想起了小林那张在说笑话时都严肃着的脸。那时,草坪无垠,天空无垠,理想无垠,在那样的日子里,我记住了《恋爱的犀牛》,记住了孟京辉。阿西剧社公演这部话剧时,我却因为一些可笑的理由没去观看。也许,那时手里有大把的青春,心里有比马路比明明更痴狂的爱情。于是,可以不在意,可以轻易错过。
忘了那一天是问谁:
恋爱和犀牛什么关系?
但我记得那个答案:
因为犀牛的视力很差,就如同恋爱中的人。
故事很简单,马路爱上了明明,爱的如犀牛一般偏执。他说:“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是我决定不忘掉她。”
能容纳一千六百人的大剧院的一楼几乎座无虚席,场内的灯光暗下来……暗下来……暗下来,昏惨惨的追光灯打在马路的身上。
马路说: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我怎样才能让你明白我如何爱你?我默默忍受,饮泣而眠?我高声喊叫,声嘶力竭?我对着镜子痛骂自己?我冲进你的办公室把你推倒在地?我上大学,我读博士,当一个作家?我为你自暴自弃,从此被人怜悯?我走入精神病院,我爱你爱崩溃了?爱疯了?还是我在你窗下自然?明明,告诉我该怎么办?你是聪明的,灵巧的,伶牙俐齿的,愚不可及的,我心爱的,我的明明……
明明,我想给你一切,可我一无所有.我想为你放弃一切,可我又没有什么可以放弃.钱,.地位,荣耀,我公有的那一点点自尊没有这些东西的装点也就不值一提.如果是中世纪,我可以去做一个骑士,把你的名字写一每一座被征服的城池.如果在沙漠中,我会流尽最后一滴鲜血去滋润你干裂的嘴唇.如果我是天文学家,有一颗星星会叫做明明;如果我是诗人,所有的声音都只为你歌唱;如果我是法官,你的好恶就是我最高的法则;如果我是神父,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天堂;如果我是哨兵,你的每一个字都是我的口令;如果我是西楚霸王,我会带着你临阵脱逃任由人们耻笑;如果我是杀人如麻的强盗,他们会乞求你来让我俯首贴耳,可我什么也不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像我这样普通的人,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其实,整部话剧,我记的最深就是这两段话。我被它感动地很想咧开嘴毫无节制地大声哭泣,但最终,我也只是认真看着,认真地听着,然后认真地把什么都忘了。
年轻时,很多人都是马路,很多人都是明明。在心灵由汁液饱满到枯萎凋零的过程里,很多人都可能像马路那样痛苦地奔跑,像明明那样一次次歇斯底里地呐喊过,因为那盲目的爱情。我们会因为很多理由爱上一个人,因为那一天静静的阳光,因为一朵活泼地开放的花朵,因为一首古老的歌,因为一个雨天没有预见的擦肩,因为……或者我们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在那样如同白玉兰一样璀璨开放的青春里,我们都曾这样认真地甚至带着点执拗地爱上了一个人。可我们谁也不能像马路一样以图拉的心与自己一起祭奠唯一的爱情,献给他唯一的明明。
马路说:
忘掉她,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忍受,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痛苦。
忘掉她,忘掉你没有的东西,
忘掉别人有的东西,忘掉你失去和以后不能得到的东西,
忘掉仇恨,忘掉屈辱,忘掉爱情,
像犀牛忘掉草原,像水鸟忘掉湖泊,
像地狱里的人忘掉天堂,像截肢的人忘掉自己曾快步如飞,
像落叶忘掉风,像图拉忘掉母犀牛。
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惟一的事。
但是我决定不忘掉她。
我们都曾尝试忘记,忘记那里让我们悲伤的死亡了的爱情。我们在心中最隐秘的角落为它竖起一个小小的碑,上面写着“致我的爱与我的青春”。曾经深爱过的人以为,忘记是世界上最难做到的事,而那个我们以为要刺痛我们一辈子的人终究像风里的岩石,成了石子,成了沙砾,最终成了齑末,我们用力地想,都想不起那个最最温存的眼神。忘记的到来,比我们想象的快了太多。
我们都曾经是犀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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