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在天涯的闲闲书话看朱千华先生写《南方草木札记》，看着十分有趣，尤其是“南方草木”四个字，端的是隽永清雅。于是也想写点什么，那就写葡萄吧，吃完最后一枚葡萄，净手，开写。

家中有一棵老葡萄树，自我记事起，就见它树皮班驳，树干盘错。奶奶善待它，常将杀鱼后留下的一些下水埋在它的根部，我也因着夏日里那累累的葡萄而跟前跟后地浇水翻土。老葡萄树也是非常卖力地每年都结出一大嘟噜一大嘟噜的葡萄来。念书时家里管得严，没有什么朋友，通常都是在家看书，看到累了便去花园里玩耍。

4月底，天气回暖，葡萄树也开始抽出新枝新芽来，嫩绿的毛茸茸的葡萄蔓四处抽伸，蔓上又渐渐长出同样嫩绿的毛茸茸的新叶，一日一日地就将冬天里漏出的那片窄窄的天空遮盖住。有时闲着实在难耐，会掐一片嫩嫩的叶下来，细细地将叶肉一点点撕去，留下叶脉，若是叶脉完整，心里就会十分高兴，少年的时光就在这样的喜悦里一点点剥啄凋落。偶尔还会留下一段最粗的叶脉，掐成一小段一小段，却又不让它们真正断开，然后让它们好看地垂下来，粘到耳垂上，轻轻摇头，它们触碰到脸颊上，仿佛真有了环佩叮当的感觉。

5月时，叶都已经长得厚实丰满了，依旧毛茸茸的，颜色渐渐变深。葡萄的花开始生长。葡萄的花是很浅很浅的绿，细细小小，弱不经风的样子，一场雨或者一次风，它们便纷纷凋零了。不知何时，枝上已经挂起了很小很小的果实。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在等待中一天天过去，与其说是等待葡萄成熟，毋宁说我是在一日日掐着妹妹来宁波的日子。少年时真是很寂寞啊，寂寞中还有很深的恐惧，而妹妹的到来总能让我快乐而安慰。

葡萄成熟时大约是7月中旬，妹妹也来了。夏日的生活开始丰富多彩起来。我家的葡萄熟得早，当葡萄在日光下透亮起来时就开始甜了，若是带了些红，那已经甜如蜜了。真要到泛紫时，已经失却了那种饱满丰润，甜依然是甜，甜中却带上了干涩。爸爸有时会摘了葡萄一一剪好，洗净了让我们吃，而我们却更喜欢自己站在树下寻找中意的葡萄，要饱满，要个大，要透亮，然后捋下来，剥去一角的皮，中指一顶，葡萄肉边囫囵到了嘴里，怎个“甜”字了得。小时候胆子大，摘葡萄时总会摸到一些金龟子，那时是敢自己抓的，抓来用绵线缠好，喂到西瓜皮上，玩的时候就逗它飞。一个夏天总能抓住好些金龟子。年纪大了后反倒怕起这些小生灵来，某次自己去摘葡萄，竟差点给只金龟子吓得倒栽下来。真是怀念那些无惧无怕的日子呵。

差不多是高二以后，学业繁重起来，对那棵老葡萄树的印象便渐渐淡了。妹妹来了，也玩在一起，更多的时候，却都是在各自的喜好中，互不打扰了。一起摘葡萄一起玩闹的的时光终于在似是而非的成熟中过去了。老葡萄树也渐渐衰朽，大学毕业时突然想起它来，却只见到枝上零散地挂着一些紫葡萄，入口却是又酸又涩，不复曾经的甘美。原来，老去的不仅只有我们的芳华……

最近总是想吃葡萄，小可便每天出去买些葡萄。我也像爸爸曾经做的那样，将葡萄一枚枚剪好洗净，放到冰箱。如今的葡萄长得密密挨挨，一枚枚落下，竟然大多被挤成了不规则形，看着十分可憎。不过甜倒也甜，只是始终觉得不大对味。

葡萄，夏夜的小风，还有一些人事，终也恍惚迷离起来，有过，或者未有，都不重要。人生里，若是有些美好的念想，真也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