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我想起那场初夏的别离,终于明白,我们告别,并非丢失了爱情,而是我们相爱在了错误的时间,于是我们的争取与努力在命运的玩笑中变成了徒劳。
那一年我已经27岁了,租一间放了床、书桌和椅子后仅容转身的屋子作容身之处,对未来没有任何打算。我是A型血的水瓶座女子,有着星相书中描述的关于这类人群所有缺点,固执、倔强、易变、敏感、不合群。于是27年的时光我都用以寂寞地长大、变老,失去亲情,远离友情,没有爱情。但,这些对于生活来说,都无关紧要。
不过爱上林冉这件事是我生命里的意外。在爱上他之前,他只是我的大学同学。四年的光阴,我们都行走在自己的路上。4年之后,他与我进入了同一所学校工作,半年后,他跳槽,我留下。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了3年,我们一起喝过一次茶,吃过一次牛排,然后告别,各自回家。然而,在7年之后,我却爱上了他。
我记得那是4月的一个傍晚,我站在窗边晒衣服,夕阳在城市灰冷的建筑后一点一点地隐没下去。这时,我听见了叩门的声音。我轻巧地绕过叠放在地上的书,打开门,于是我看见了林冉温和的微笑。他说:我刚见完客户,想起你就住在附近,便来看看。在一个春天寂寞的傍晚,这样的微笑是很容易打动人的。我看看我局促的小屋,对林冉说:我们出去走走吧。我跟着林冉下楼,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身上散发出的干净气息。27年淤积的寂寞像潮水一样涌向我,为了不被淹没,我下意识地抓住林冉。被我抓住的林冉用了一段时间仔细斟酌后,在我刚换上裙装的初夏里宣布我们的爱情正式开始。
回想起那些日子,我们一直爱的平淡而安静。可我确实知道我是用尽了我所剩无几的热情在深深地爱着林冉。
我给那些热闹的孩子们上课,行云流水的文字在我的声音里温柔的穿梭,不小心便让我想起了林冉的眼睛。这样的时候,我是不能够想起林冉的,教室里出现的短暂失控场面让我差点乱了阵脚。林冉陪我散步,我告诉他这段小小的插曲,那时他正牵着我的手,我的身边是开的肆无忌惮的木芙蓉。林冉握住我的那只手紧了一下,他偏过脸:“也许你真的是爱上我了。”“难道你一直以为我不爱你?”我问他。“不,我一直以为你只是需要我。”林冉笑了笑,他的神情让我的心隐隐痛了一下。在相爱的同时,我们都小心翼翼地猜疑着,因为,我们那样害怕伤害。
7月,我决定去一次南京,我深爱那个城市并以为某一天会在那里生活。当我告诉林冉我的旅行计划时,他有些抱歉地说他要去北京出差,整个七月都不会有空了。我摇摇头说我不介意,但我一定要去一次南京,即使是独自一人。我为林冉将衣服熨烫平整了收进箱子,他走过来轻轻围住我的腰:“要不等8月了看看我有没有空陪你一起去?”我摇摇头,林冉是不会有空的,他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我转过身将脸埋在他胸前:“你早些回来,多休息休息。”我不忍告诉他我的南京之行将会多么孤独,甚至忧伤。当我独自走在秦淮河边时,我收到林冉的消息,他说:“当我离你那么远时,我才发现我竟会这样思念你。”我忍不住要掉下泪来,原来幸福是那么疼痛的感觉。我一路行走,直至疲惫,回到我们的城市是早晨7点,走出逼仄的站台,我竟看到林冉站在阳光下,依然温和地对我微笑着,向我张开双臂。那时,我感伤地想,这个接我归来的人也许会陪我一生一世。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伤透了心之后,我终于无法容忍我的工作,承认幻想与现实的距离。我坐在午后淡淡的阳光里,对林冉说:“我辞职了。”林冉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那你想过未来吗?”我犹豫了一下,诚实的说:“没有,但我会养活自己。”林冉越来越忙了,这样的忙,以至于没有时间再陪我行走在曾经开满木芙蓉的路上,我确实不该在这样的时候让他担心。但我是不会委屈自己的水瓶座女子,我一人承担我的决定。
那时,我依然住在自己的斗室里,虽然林冉一再暗示我可以搬去与他同住以节省这笔不算太小的费用,但我不置可否。我习惯穿着宽大的棉布格子睡衣蜷缩在椅子里看书,有时也写一些无关痛痒的文章换点生活费,无所事事的日子在我身边走的很快,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大学,只是如今我有林冉可以思念。除了写作、看书和睡觉,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被我用作思念林冉,这种思念的感觉让我倍觉幸福,距离让爱情变的温存。
有时,我也喜欢去林冉那里帮他收拾房间。他是一个很自律的人,生活有条不紊,在他干净的房间里我找不出什么事要做,我只是喜欢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偶尔会接到他的电话,问我在做什么,问我有没有忘记吃饭,问我有没有记得想他,我边笑边回答他的问题,想象着他忙里偷闲和我说话的样子。偶尔一起去吃饭,偶尔一起去看电影,偶尔一起去逛街,我们的生活里没有太多激情,也没有争吵。日子过去的很快,风一样的流年。那个冬天下雪了,在平安夜。林冉陪我一起去教堂,并帮我拿到了教堂里分发的圣诞礼物--一只小小的公仔。我抱着这个娃娃像孩子一样大声的笑,他也笑,笑容明朗而宠爱。我们站在路边等车,他握着我的手放进他温暖的衣袋,在我耳边轻轻说:“有你在,我真快乐。”那是我生命里最温暖的冬天。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这是令所有女人都会感到绝望的句子,我不能免俗的哀伤起自己日渐凋零的青春。我想林冉是爱我的,但他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个承诺。我的生日到了,它提醒着我韶华不复。林冉没有忘记给我准备礼物,一束热烈盛开的玫瑰和一只小小的首饰盒。幸福的眩晕击中我,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一对泪滴状的耳坠,我差点忍不住我的眼泪,失望逼退我的幸福狠狠刺伤了我的心。我强颜欢笑:“真漂亮,为什么不是别的什么呢?”林冉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你希望我送你什么?”我摇摇头:“不,我很开心。”林冉盯着我,突然说:“给我时间好吗?”我勉强对他笑了一下,忧伤地亲吻他的嘴角。那束玫瑰在放了阿司匹林的水中开了几日终于枯萎了,那么,我的爱情呢。
我是在为林冉削着一个梨时决定离开的,那时他在看报,突然没来由地说:“这样的日子真好。”我的手忍不住开始发抖,我看着他:“那么如果我离开了呢?”林冉惊讶地抬头:“你要去哪儿?”“我是说我如果从你的生活里离开了呢?”林冉垂下眼睛:“不要乱说,离开我你想去哪儿呢,难道和我在一起你不快乐?”他继续看着报,我听说过爱情往往敌不过时间。我将削好的梨一分为二,递给他一半,他浑然不觉地咬下去。我想我无法继续等待了。
我离开的时候林冉住的那幢楼前的无患子开花了,细密的黄色小花经风一吹便落了一地,分外不济。林冉送我,什么都不说,那时我才了解这个有着温和笑容的男子有着多么骄傲的一颗心,他沉默着,什么都不说。我站在他面前,我在等他开口将我留下。可他只是这样望着我,眼神忧伤。冰冷的寂寞潮水再一次向我涌来,然而此时我身边空无一物。我多么希望能够最后拥抱他一下,告诉他其实我依然深爱着他。然而,我所做的却是转身离开。火车离站时,我收到他的消息:“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按时吃药,按时吃饭。”
我唯一而短暂的爱情就这样一去不回了。后来我听说林冉结婚了,从老同学那里我看到了新娘的照片,眉目平淡。我有些嫉妒这个女子,她出现的时机那么好,在他想要安定下来需要一个家时她从他身边经过了,而我在他意气风发无心顾及家室之时却已萌生倦意,无力等待了。不是不爱了,我们只是爱在了不是互相需要的时间,我任性地转身,于是便永远错过。
在时间的荒野上,我不得不承认,我先你一步到达,于是不得不先你一步离开。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