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飞歌
本文作者 城市飞人 发表于2003年11月20日 已被读 204 次 已被评论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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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听说姬刚这个人,我并没有想采访他的念头,一个脑瘫患者,不外乎也是一个自强不息的残疾人的故事,而这样的残疾人我们刊物已报道了很多。“去一趟吧,就当看看朋友。”怀着一颗同情心,我带着几本书和一些杂志去看望他。
姬刚家住辽宁省沈阳市皇姑区松花江街,一位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老人开了门,她是姬刚的妈妈。在她的指引下,进入里屋,我一眼就看见了躺在窗边那张木床上的姬刚。“来了。”迎接我的是一张粲然的笑脸,若不是他那有些含混不清的声音提醒我,我一时间都忘记了他是一个重度脑瘫患者。
“谢谢你来看我,我真太高兴了。”一阵令人心痛甚至可怕的扭动后,姬刚费力地向我表达着谢意,只有那明快的笑容让他肌肉僵硬的脸立刻显得神采飞扬。“每次有朋友来看他,他都特别高兴,因为他的朋友不多。”姬刚妈妈在一旁解释。
每天的生活对于姬刚来说都是艰难的。脑瘫使他四肢扭曲,无论是说一句话,还是用手去完成一个简单的动作,他的全身都要随之剧烈地扭动。他的颈部没有力气,无法看电视看书。在床边有一张竹椅,躺累的时候他就让妈妈把他抱过去,换坐在竹椅上。从床到椅子只有一两米,从椅子到床只有一两米,这就是姬刚29年来的整个生活空间。
“我不喜欢残疾人这三个字,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身体不能动的普通人。虽然身体被命运关在房子里,但我还有思想,它可以飞到房子的外面,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姬刚的眼睛投向窗外,从他躺的角度可以看到一小块蓝天。一只灰色的小麻雀从窗前飞过,我心里突然很难受,为姬刚,这二十多年来他是怎样熬过一个个漫长的白天和黑夜呢?
“我来的时候,是向着成功飞奔,谁知道半路上遇到一扇门,我使劲推门,拼命撞门,用力砸门,门还是没开。”
小时候,我并不明白脑瘫意味着什么。我只是很奇怪,妈妈为什么总是一个人默默流泪,每次看到她流泪,我就努力地冲她笑,可她却抱住我,哭得更伤心了。在我的感觉里,只有疼的时候才会哭。
那时,父母总是带我去一家又一家的医院。每次去医院看病,我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可以坐火车、坐汽车,可以看到很多人、很多好玩的东西,害怕的是一个个长长的针头扎入我的身体里。为了去外面“玩”,我就拼命地忍着疼,然而当尖尖的针头插满了我全身时,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妈妈哭,一定也是身上疼吧!
有一天,姥姥抱着我到外面去晒太阳,看到别的小朋友在草坪上捉蜻蜓,我也很想捉一只,可是无论我怎么使劲身体都动不了。我只好大声嚷着要蜻蜓,一直很疼我的姥姥使劲打我屁股:小废物,不缺胳膊不少腿的,怎么就不会走呢!我不明白“废物”是什么意思,但接着姥姥紧紧搂着我哭了,和妈妈一样伤心的眼泪,渐渐地,我明白了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当终于明白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时,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试图从床上坐起,可是身体却像被胶水粘在床上一样,就是不听我的指挥。我用尽力气拼命地扭动,结果重重地摔到了床下……闻声而来的妈妈流着眼泪又把我抱回到床上。一次,两次,三次……身上摔得青紫一块摞着一块,可我还是不能动。终于,我累了,放弃了这毫无意义的努力。一个个寂静漫长的白日,我就望着窗外那棵老杨树的枝桠,看它一点点地吐出嫩芽,再慢慢地变绿变黄,再一片片地凋落……我常常梦想着,有一天生出一双翅膀,像小鸟一样,飞上树枝,飞上屋顶,飞到很高的天空……
“我的自卑就像外面的风,经常把我吹得东摇西晃,但是只要风停了,我就会变成早晨的太阳,那么热,那么让人感到希望。”
爸爸到上海出差,给我带回了一个蓝色的小收音机。旋开那颗神奇的红色小钮,里面就会飘出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小到大,我第一次听到这么多声音,那些声音让我感到很温暖。
每天爸爸妈妈上班走后,我就让收音机里的声音填满空落落的屋子。我“认识”了一个个主持人,把他们当成自己的朋友,虽然他们并不认识我。我最喜欢的节目是“你我谈人生”,通过它我知道了很多人的故事,“认识”了更多的朋友。听着他们在热线中侃侃而谈,我常常想象着自己也和他们对话,哪怕只说一句。
1994年10月,家里装上了电话。望着那部红色的话机,我很激动,犹豫了许久,终于决定打一次热线。开始话筒总是掉在床上,反复多次后,我终于能抓紧它了。摁完号码,在令人窒息的紧张等待中,电话通了。“你好,这位朋友。”听到那位熟悉的主持人的声音,我一下忘记了所有想好的话。“我,我是……”“你哭了吗?”我含混不清的声音让他误会了我。在断断续续地诉说下,当主持人了解到我是一位脑瘫患者想交几个朋友时,他被感动了,立即把我的电话号码公布了出去。
几分钟后,电话铃声清晰地响起来……那天,我第一次和家人以外的人说了很多很多话,虽然每说一句话我的全身都要扭动,一层层衣服会被汗水全部浸透,但是我很快乐,从心底感到快乐。
通过电话,我认识了许多陌生的朋友,虽然只是声音,但是我思想活动的空间却突然变大了。就像一阵风,忽地吹开了紧关的窗,阳光一下透进黑暗了多年的小屋。看到封闭了这么多年的我能主动和别人交流,妈妈忍不住再次落泪,但我相信,这次的眼泪是喜悦的。因为“走”出这一两米的世界,我用了整整20年。
“命运对我来说,是一个力量比我强十倍的对手,我即使向它低头,它也不会饶过我的,那就用这颗头同他拼一回吧。”
1996年深秋的一天,早上醒来,我习惯地向窗外望去,突然发现熟悉的那棵老杨树不见了。“树,那棵树呢?”我急着问妈妈。“昨天夜里被砍掉了。”妈妈漫不经心地答道。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那几天,我很伤心,那棵陪着我一起长大的老杨树,在我眼里,它不是简单的一棵树,它就是我的朋友,早已长在了我的心中。“妈,你拿笔和纸来!”妈妈很疑惑,她不知道不认识字更不会写字的我要笔和纸做什么。“妈,你帮我记下来。”我说一句,妈妈写一句,几句话后,我已是大汗淋漓了。写好几句后,我就让妈妈念给我听,再对不满意的地方进行修改。3天后,一篇对老杨树怀念之情的小文写成了。当时,我和妈妈都没有想到,这篇不过300字的小文章将为我推开了另一个更宽广的世界。
1997年初,我的朋友阿陶从吉林来看我,我们也是通过电台热线认识的。他是个文学爱好者。虽然我不懂文学是什么,但还是把自己那篇怀念老杨树的文章拿给他看。“你写得太好了!”阿陶刚看完,就惊呼起来。“真的好?”我怀疑地问。“是啊,你应该继续写下去,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的一句话,就像无尽黑暗中的一丝灯光,让多年来一直看不到未来的我终于找到了方向——把自己的思想记录下来,证明自己活过!
从此,照料我生活起居的妈妈又多了项“工作”,随时记录下我想写的话。由于我吐字不清,一篇几百字的小文往往要花费几个小时。一个个安静的夜晚,妈妈一句句重复着我的话,再记录下来。累了一天的她常常拿着笔就疲倦地睡着了,让我不忍心叫醒她。
“我原本是个一无所知的孩子,光着脚在有小石头的土地上,这时,有两粒种子深深嵌入我的脚掌,一粒是痛苦,一粒是快乐……”“有人问我对于痛苦是怎么看的?我想说两句话,对于痛苦只有理解,没有看法;只有体验,没有结论……”一篇,两篇,十篇,二十篇……不知不觉,我“写”了8万多字,我给它起名叫“姬刚飞话”。因为我有一个愿望,希望自己写的话能“飞”出去,让更多的人看到……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是郑智化的《水手》,我这辈子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水手,但是,我却可以在思想的海洋里乘风破浪。
在这个温暖的午后,我的内心始终被一种震撼不停地敲击着。我采访过许多人,也包括不少残疾人,可从来没有哪一个采访对象让我如此震动,为生命的如此坚忍和顽强,为生命的万千可能。
临别的时候,我对姬刚说,拍张照片吧。“那拍我的笑脸吧,这样我看起来会帅一点。”说这话时,姬刚又笑了,还是那种让人心疼的粲然的笑。
我想用姬刚文章中的一句话作为本文的结束语:“如果你觉得这世界还不够完美,并且你又很爱这个世界,那么你要干的就是那一件事情,再做一件事情,再做一件事情,一直到你做不动或者不愿做的那一天。到那个时候,你可以说一句骄傲的话:我是一个成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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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引用自:http://http://letter.nyist.net/show.php?id=33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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