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太师、兵部尚书象乾公传

（录明史本传，摘自《山东新城琅琊王氏世谱》第一册135页。后附汪琬撰写稿）

    公讳象乾，字子廓，号霁宇，新城人。祖重光，嘉靖二十年进士，历官大同兵备佥事。侍郎史道开马市，西部乘隙蹂躏边境，重光以威慑之，不敢动。事竣，上劳赐金币。大将军仇鸾恃宠骄恣，兵至大同，颇为民害，重光绳以法。及出塞失利，驾罪墩军，尽置之死，冀以自脱。重光悉为平反，全活无自。紫荆关之捷，我军间杀边民，报首功，罪之，三军股栗。盖强直奉法，其天性也。升贵州右参议。三殿工起，贵州例当采木。木产蛮中，而有羿蛮者作乱梗其道。上官檄重光以兵往。遂出不意，引兵围诸蛮，蛮猝不及对，皆诣重光请死。重光缚其酋杖之，而许以降。因留督采木役，甫峻而卒，特赠太仆少卿。父之垣，累官户部右侍郎，赠尚书，自有传。象乾举隆庆五年进士，授闻喜知县，擢兵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出为保定知府。岁饥民流，率属县赈贷有方，政声大著，迁汝州道副使。万历十七年，进口北道右参议。俺答既受顺义王封，其他部相继款塞。而口北所直诸大部，曰哈喇慎、曰老把都、曰永邵卜、曰火落气，岁縻市，赏银二十七万有奇，然犹时叛时服。象乾与视边给事中钟羽正议裁之，乃衷甲肘刃，躬往坐市台，谕诸酋长曰：“有旨切责疆吏，无恣尔曹横索，故我来更定约束。”诸酋长起相顾，咄咄诧语。象乾坚坐不动，厉声曰：“尔诧何也？镪白如雪，币彩如云，听我则皆尔物。不则，我闭关绝尔，以此募瓯脱杂彝，将与尔为难。尔诧何也!”众见象乾气盛，无以应，卒裁市赏及抚赏银七万余两，著为令。象乾少有胆略，雅善骑射，又熟知外彝故事，一切土俗及种落家世，举能屈指道其详。尝呼大小诸酋，犒以牛酒，与走马角射，酋矢未发，象乾已应声命中。悉大惊，以为神。又能出好语屡慰拊之，益大喜，曰：“那颜爱我。”那颜者，犹华言大人也。史、车二酋世保塞下久矣，有安兔者诱使叛去。象乾奏记巡抚王世扬曰：“此肘腋之患也。不停顺义王赏，二酋不可得。”世扬从其言，竟获史酋。又奏记曰：“渠老矣，其壮子劲兵俱在漠北，诛之变生，不若薄责而贳之。”世扬又从其言，果招其族与车酋次第来归。又败安兔马胎山下。安兔又因顺义王乞款而寇掠益希。象乾能知时变，逆揣粟价将踴，预请帑金二万，展转籴而息之。凡得羡粟万六千石，羡金倍之，用以缮治衣甲，及堑长濠百余里，以遏敌冲。其娴于方略皆此类也。二十年加布政使。（少一字）巳，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二十八年加兵部右侍郎。象乾驻镇既久，诸部皆服其恩信。每见象乾，使者必问：“那颜能啖酢酷黄羊乎？”应曰：“能。”率举手称叹。故边境以安。其明年，转左侍郎，总督川湖贵州军务。是时，播州杨应龙方伏诛，诏改土司为流官。当应龙之叛也，水西宣慰使安疆臣，与杨氏有连，阳虽助兵讨贼，而阴怀观望。及应龙诛，其党争匿水西谋变。象乾至，辄檄摛之。播与水西接境，自乌江北延袤六百余里，皆播地也。及分地议起，疆臣欲据为己有，故总督李化龙与巡抚郭子章之议不合，象乾仍执不予。中朝议者，交章论劾，以为启璺非是。象乾争益力，因绘乌江图以进，并上疏极言疆臣不法。其略曰：“臣惟西南土彝，非塞外要荒者比也。列圣授之衣冠，假之名号，土地以供赋税，甲兵以听征调。名虽彝，实与郡无别。苟其方命圮族，未尝不挞而翦剃之，如黔之田氏，蜀之安氏、薛氏、陇氏、杨氏是也。是以诸彝弭首帖耳，驯于大化。顾若疆臣荼毒西南，斯其渐亦难长矣。使臣而不言，异日必有以养乱罪臣者。臣而言之，今日必有以多事罪臣者。臣欲审处其一，宁言而受多事之罚。比年以来，节据乌蒙等五司并道将府县，极诉疆臣为患告急之文，无日不至。夫诸彝之情急矣，而我不应，是以继之以怨。怨矣而我犹不应，其折而入于水西也，必然之势也。以一水西抗令藐法，目无朝廷，使黔蜀畏之如虎，益以五府，是六水西也。恬然安之，可幸无事，臣不谓然。五司籍虽隶蜀，所出者黔之军饷，所供者黔之站马也。无五司是无黔也。无黔则滇南之道不通。无五司是亦无滇也。然犹得诿曰：五司彝地，彝人相攻，固其恒态。若建武则极边重镇矣。永宁、乌撒、卫城则蜀与滇黔之门户矣。筠连则内地县邑矣。叙州则提封千里，水陆交冲，汉彝杂错，川南大郡矣。遵义则府治才立，疮痍未复，尤陛下所欲抚摩而噢咻者矣。疆臣与其弟尧臣，今日攻建武，明日围筠连。今日挟叙州，明日入遵义。凭凌悖逆，虔刘我人民，戳辱我士女，剖孕妇之腹，斫死者之棺。惨毒之状，盖自昔者所未有也。如斗卦、土地、罗汉三营，非安静、威信二司之彝地，朝廷建武镇之营垒也。尧臣复思窃据，身夺人之土地，而不欲人之还其故土，有可不即绳之以三尺，已属非法。动曰献送，是欲使朝廷之命官皆听尧臣之奔走，内地之万姓皆听尧臣之鱼肉也。岂朝廷威录不能如一司土命也。臣闻驭马者刍菽在前，鞭策在后。无鞭策，则蹄啮及之矣。养犬者左持粱肉，右操制挺，无制梃则搏噬及之矣。此恩威并用之说也。进行于安民，毋乃用恩之过乎。欲占播土，则予播土。欲邀谕祭，则予谕祭。求无不获，欲无不遂。无怪乎跋扈跳梁，而不知止也。臣谓其占播土也，是占诸土司之渐也。其占诸土司也，是犯内地之渐也。自三十年以至今日，阴凝冰坚，其来讵一日之和服乎？果其尽并五司，欲令三省安枕，臣恐其不能也。臣非故为是激切之论也。蜀、黔之间，兵皆脆弱，所恃者诸土司兵耳，今疆臣一旦欲尽灭五司，是尽撤我藩篱也。昔也以彝制彝，今也以彝附彝。昔也各自为部，今也合为一部。所谓厝火积薪，而寝得其上也。为蜀虑者曰：大兵之后如久病，（左九右王）羸不可复劳。果如是也，必讳疾忌医而后不死乎！为黔臣者曰：安氏于黔，如附颈之瘿，割瘿者惧创其喉。兹则尤过计矣。独不曰理其本而標自定乎？夫尊生者，颐养安恬，所以固吾之元气也。而疏沦荡涤，所以宣吾之神气也。苟狃于养安之便，而厌夫疏荡之苦，肠胃之间必有壅淤隔阂而不通者，其害未始不可杀人。是故束濕凝脂操切者，诚足以祸天下，而吹（上艹中斋下韭）同尘姑息者，亦足以败治理。疆臣既以骄恣捍法，庙堂又以姑息豢疆臣，将俟其实盈而始加诛焉，得毋伤用恩之初意乎？不如稍示裁抑，保而全之为便也。朝廷待安氏甚厚，如或天诱其衷，疆臣兄弟悔罪自新，使臣言不验，是西南之福，臣之愿也。脱也，天夺之魄，怙恶不悛，异日廑陛下西顾之忧，毋谓臣今日不言也。其后不数岁水西果叛。三十四年，以父艰去官。先是，长昂寇宁前，前总督弿达革其额赏，子徕晕大心愠，乃诛插汉诸部，声犯蓟门。于是廷推总督，神宗记象乾姓名，曰：“是争水西地界者，可遣也。”即家起右副都御史，兵部左侍郎，总督蓟辽军务。象乾剋期往视。事先檄道将控关门，而徐遣使走插汉帐中，申明朝廷威德，且称象乾命，谕之曰：“尔额赏自若也，奈何从乱？”诸部素信象乾，队解去。徕晕大势孤，亦请献马、牛、羊、橐、驼二千四百有奇以自赎。事闻，加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四十年，召理部事，其筹奸人王曰乾事，与请福王之国，其议甚伟。事见光宗本纪及叶向高传中。逾二十年，象乾年六十九，以疾乞休归里。天启元（1621）年，以故官提督九边军务。逾三月，复出总督蓟辽，兼制宣大等处。其明年，广宁陷，朝廷用象乾谋，抚西部以复广宁。八月，复命大学士孙承宗暂解部务巡边，复以城关门八里铺之议，与经略王在晋不合。先是，哈喇慎部大酋罕孛罗势闻广宁陷，声寇蓟东，京师大震。象乾遣使谕之曰：“尔祖父以来，世受天朝豢养。尔顾不率祖父忠顺，乃甘为盗耶？”众询知为象乾，惊曰：“那颜在此耶！”即附使者叩献酥酪。未几，而插汉等八部、哈喇汉五部、朵颜朗素等率相继至，愿移帐守关门如故约。盖象乾诱致之力居多焉。屡加少师兼太子太师。每条上款、战事宜，中朝议者，复以散金钱媚西部为非计，虽承宗亦疑之。即而象乾以继母艰去。濒行复上疏曰：“臣闻御敌之道，战、守、款，三策尽之矣。能战能守，上也。讳和而言款不得已也，下也。假令省款费以佐军实，谢款名以振国威，言者色动，听者神悚，岂不愉快！顾非所以理危疆而收实效也。夫我之谋人也，犹人之谋我也。其贿诸部也，欲以分我之势也。我之款诸部也，亦欲以分敌之势也。如其不然，是敌势已强又附而益之，吾势已弱又拒而携之。祸未弭于东，而璺复启于西，非计之得也。海外有善奕者，世莫能角也，客请与奕，辄视其子之所投而步趋之，善奕者不能胜。无他，因之也。何不因敌人之谋我者，还而谋敌，则款不款，利害较然矣。西部之款也，自穆宗始。前此俺答跳梁，烽火达于甘泉者屡矣。穆宗还其爱孙，厚其封爵，而款始定。当此之时，海内殷富，士马饱腾。兵力非不足也，阁部诸臣如高拱，如张居正，如杨博，皆哲辅伟人，非怯而畏寇者也。然而九塞莫不用款，金缯之费，餳蘖糗备之费，甚不赀也。款事方始，朝廷骇愕，争言不可者，章满公车。穆宗以圣神之明，包容之度，慨然独断，迄今六十年间，塞上之老父缓带而行，稚子含哺而舞，戎马不窥于工城，羽檄无警于中国，皆穆宗之赐也。今关门岁饷不下三百余万，以三百余万之积，议者犹不之惜，何爱此二十余万者，不抚之而为吾用乎？臣闻造父之习御于泰豆氏也，计步置木，循而趋之，无跌失也。而后二十四蹄，险夷若一，无他，因之也。何不因祖宗已试之途辙，循而抚之，则款不款，利害又较然矣。如其不然，当有起而收之者。何也？西部之众，吾与敌所共争也，使人诱而得之，则必反为彼用。彼若以顺义，永邵卜、火落气诸部掣吾肘于西，以插汉、哈喇慎、朵颜三十六家诸部扼吾吭于北，而自与诸部弯弓鸣镝，长驱而闯榆关，噬脐之患，其有及乎？关门战守之兵，讲以三万，关外分布、计以五万，一切杂流，计以一万，而班军不与焉。以之进战退守，亦自足用。其诸无用之罢卒冗员，尽行裁革。通州唯实其旧伍，而以京营之兵三千出防佐之。天津新兵亦酌量裁之。冗费既裁，岁可省数十万金。币藏不虞乏，士马不苦枵腹，而大司农亦可少舒仰屋之忧。此臣所谓款虽费，而亦未尝不省者也。昔在汉也，荐绅之士争言和，介胄之士争言战。今则反是，武夫怯而甘言和，文吏激而决言战。臣又袭江都、长沙唾馀，娓娓言款。廷臣皆以怯而畏敌罪臣，而臣非有所畏也。臣昔备兵上谷，裹甲而谈，挺刃相接，竟裁青白诸部金缯八万。迄今三十余年，岁以为例。安兔诱史、车诸部众出边，臣请于抚臣王世扬，招而还之，例戈以攻。安兔走之马肺山下，认罪罚赎，而后复其赏。朗素季父徕晕大诱虎墩、脑拱三部，拥众寇蓟门。神宗起臣田间，抚病趋任。臣遣通事黄进忠持帖谕以朝廷威德，十万之众遂解，而徕晕大之势孤。又分兵扼险，窥亭障者辄杀之。年，徕酋计穷，叩关乞款。臣罚之银一万六千两，驼马牛羊二千四百有奇，而后许之。皆具题入奏，非空言也。臣于用款之时，未尝不战。今用战之时，顾呶呶言款者，臣惟战与款原非分途，而用战、用款时有先后，期于制敌而已。今日将能而勇，士锐而奋，甲马器仗坚强而锋利，敌即款乎？其孰能禁我以战脱也。将靡而寡算，士涣而无统，甲仗苦窳而不銛利，即不款乎？吾其何恃而战？乡邻有斗者，以一人敌一人，胜负未可知也。合比闾之众，以拥护一人，揶揄一人，不待控拳戟手而胜负之机决矣。若曰必自服敌人，而后可麾其比闾。掉臂而去，犹之独坐穷山而狎虎狼者也。臣去矣，后之继者倘不循臣途辙，臣恐兽穷则攫，鸟穷则啄，亦终于偾事而已。”盖其谋议如此。然惟象乾能用之，他人不及也。

    天启七年插汉遣使入新平堡乞赏，堡将误杀人，虎墩儿借为兵端，趋犯大同，杀掠人畜无算。愍帝即位，即家起原官，总督宣大行边。明年春，趣使入见，时象乾年已八十三矣。帝御平台，劳曰：“卿五朝元老，忠猷素著，其悉方略告朕。”象乾顿首曰：“臣犬马齿逾八十，口语艰齿。方略具在疏中。”帝固问款、战事宜，及插汉始末。象乾具以实对。帝愀然曰：“插或不受抚，奈何？”象乾曰：“陛下幸付老臣从容笼络，抚必可成。”帝曰：“亦当恩威兼济，不可专恃羁靡。”大学士刘鸿训助象乾言尤力。象乾又造膝密奏久之，人不得闻。帝喜曰：“卿年虽老，精力犹壮。倘恢复功成，皆卿力也。”象乾至宣府，虎墩兔已引去。招使入塞议赏。会宣府地大震，象乾吊孤收骼已，乃按行诸营壁。汰减老弱，相地穿坎，瘗（yi）火器植木签以待，而边备大饬。月饷不至，士卒皆饥疲，请先发饷银四十万两，又括三镇发铜铸钱若干，又核诸部积岁额费貯库者若干佐之，而军得宿饱。虎墩兔即至，遣使与之往复。初犹要挟不已，久胜出服曰：“惟那颜命。”卒用银八万有奇，定议设盟，且表进鞍马弓矢如例，款事竟复。以疾乞休，疏十余上，帝乃许。驰驿回籍，褒谕再赐蟒衣一袭，白金四十两。三年卒于家，年八十五，赠太师。象乾释褐六十年，居边镇二十年，终绐以抚西部成功名。其督川、湖也，以经学荐瞿塘来知德于朝。矿税太监方横，与之力争，故一镇独晏。如其在兵部，又言福王所拨庄田逾制，群小侧目。天启中，逆党造东林同志录，遂以象乾列山东党人之首。其群从兄弟同仕于朝者，不下七八人，皆有名。
（注：上文录自《新城琅琊王氏世谱》；下文为人民文学出版社《汪琬全集笺校》李圣华笺校）

王象乾传

（人民文学出版社《汪琬全集笺校》李圣华笺校）

    王象乾，字子廓，山东新城人。祖重光，嘉靖中进士，累官贵州右参议。三殿工起，贵州例当采木。木产蛮中，而有羿蛮者作乱梗其道。上官檄重光以兵往，遂出不意，引兵围诸蛮，蛮猝不及斗，皆诣重光请死。重光缚其酋，杖之而许以降。因留督采木役，甫竣而卒，特赠太仆少卿。父之垣，亦累官户部右侍郎，象乾举隆庆五年进士，授闻喜知县，擢兵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出为保定知府。岁饥民流，率属县赈贷有方，政声以著，迁汝州道副使。十七年，进口北道右参议。

    西虏故推俺答为雄，既受封顺义王，其他部遂相效款塞。而口北所直诸大部，曰哈喇慎、曰老把都、曰永邵卜、曰火落气，尤悍难制，岁縻市赏银二十七万余两，然犹时叛时服。象乾议裁之，乃裹甲肘刃，躬往坐市台，谕诸酋曰：“有旨切责疆吏，无恣尔曹横索，故我来更定约束。”诸尊起相顾，咄咄诧语。象乾坚坐不动，厉声曰：“尔诧何也？镪白如雪，币彩如云，听我则皆尔物也。不则我闭关绝尔，以此募瓯脱礻集(二字合一字）夷，将与尔为难。尔诧何也!”酋见象乾气盛，无以应，卒裁市赏及抚赏银七万余两，著为令。

    象乾少机警，有胆略，雅善骑射。又熟知外夷故事，一切土俗及种落家世，举能屈指道其详。稍暇，呼大小诸酋，犒以牛酒，与走马角射为戏。酋矢未发，象乾已应声命中。悉大惊，以为神。又能出好语屡慰拊之，益大喜曰：“那颜爱我。”那颜者，犹华言大人也。史、车二酋以降夷世保塞下久矣，有小酋安兔者诱使叛去。象乾奏记巡抚王世扬曰：“此肘腋之患也。不停顺义王赏，二酋不可得。”世扬从其言，竟获史酋。又奏记曰：“酋老矣，其壮子劲兵俱在漠北，诛之变生，不若薄责而贳之。”世扬又从其言，史酋卒招其族与车酋次第来归。共邀败安兔马胎山下。安兔亦因顺义王乞款，嗣后寇掠益希。象乾逆揣粟价将踴，预请帑金二万两，展转籴而息之。凡得羡粟万六千石，羡金倍之，用以缮治衣甲，及堑长濠百余里，以遏敌冲。其娴于方略皆此类也。二十年加右布政使。（少一字）巳遂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二十八年加兵部右侍郎。象乾驻镇既久，诸酋咸服其恩信。每见象乾，使者必问：“那颜能啖重酪、黄羊乎？”率举手称叹，故边境得籍以安。   

    其明年，转左侍郎，总督川湖贵州军务。是时，播州杨应龙方伏诛，诏改土司为流官。当应龙之叛也，水西宣慰使安疆臣与杨氏有连，阳虽助兵讨贼，而阴怀观望。及应龙诛，其党争匿水西谋变。象乾至，辄檄摛之。播与水西接境，自乌江北延袤六百余里，号膏腴，故皆播地也。疆臣欲据为有，象乾执不予。中朝议者交章论劾，以为启爨非是。象乾争之益力，因绘《乌江图》以进，并上疏极言疆臣不法。其略曰：“臣惟西南土夷，非塞外要荒者比也。列圣授之衣冠，假之名号，土地以供赋税，甲兵以听征调。名虽夷也，实与郡无别。苟其方命圮族，未尝不挞伐而翦剃之，如黔之田氏，蜀之安氏、薛氏、陇氏、杨氏是也。是以诸夷弭首帖耳，驯于大化。顾若疆臣荼毒西南，斯其渐亦难长矣。使臣而不言，异日必有以养乱罪臣者。臣而言之，今日必有以多事罪臣者。臣欲审处其一，宁言而受多事之罚。比年以来，节据乌蒙等五司并道将府县，极诉疆臣为患，告急之文无日不至。夫五司籍虽隶蜀，所出者黔之军饷，所贡者黔之站马也。无五司，是无黔也。无黔，则滇南之道不通。无五司，是亦无滇也。然犹得诿曰：五司夷地，夷人相攻，固其恒态。若建武，则极边重镇矣。永宁、乌撒、卫城则蜀与滇黔之门户矣。筠连，则内地县邑矣。叙州，则提封千里，水陆交冲，川南都会矣。遵义，则府治才立，疮痍未复，尤陛下所欲抚摩而噢咻者矣。疆臣与其弟尧臣，今不焚于此，即掠于彼，虔刘我民人，娶略我士女，剖孕妇之腹，斫死者之棺。惨毒之状，盖自昔所未有也。臣闻驭马者，刍菽在前，鞭策在后。无鞭策，则蹄啮及之矣。养犬者，左持粱肉，右操制挺，无制梃则搏噬及之矣。此恩威并用之说也。朝廷之于安民，毋乃用恩之过乎？欲占播土，则予播土；欲邀谕祭，则予谕祭。求无不获，欲无不遂。无怪乎跋扈跳梁而不知止也。为蜀虑者曰：“大兵之后，如久病尪羸，不可复劳。”果如是也，必讳疾忌医而后不死乎！为黔者者曰：“安氏于黔，如附颈之瘿，割瘿者惧创其喉。”兹则尤过计矣。独不曰理其本，而標自定乎？疆臣既以骄恣捍法，庙堂又以姑息豢疆臣，将俟其盈贯而始加诛焉，得毋伤用恩之初意哉！是故不如稍示裁抑，保而全之之愈也。公孙侨曰：火烈，“民望而畏之”；水弱，“人狎而翫之”。苏辙曰：“欲其用命，必见其所害；欲其乐从，必见其所利。”今也有玩而无畏，有利而无害，求安氏之效死用命，必不得之数也。臣之此言，非独为五司也，亦所以完内地；非独完内地也，亦所以全安氏也。抑思陛下豢安氏甚厚，假或天诱其衷，疆臣悔罪自新，使臣言不验，是西南之福，臣之愿也。脱也天夺之魄，怙恶勿悛，异日廑陛下西顾之忧，毋谓臣今日不言也。”其后不数岁，而水西果叛。

    三十四年，以父艰去官。先是，朵颜属夷长昂者，屡寇宁前，官司革其额赏。长昂子徕晕大心愠，乃诛插汉诸酋，声寇蓟门。于是廷推总督官，神宗记象乾姓名，曰：“是争水西地界者，可遣也。”即家起故官，总督蓟辽军务。象乾剋期往视事。立檄道将控关门，而徐遣使走插汉诸酋帐中，申明朝廷威德，且称象乾命谕之曰：“尔额赏自若也，奈何从乱？”诸酋素慑服象乾，遂解去。徕晕大势孤，亦请献马、牛、羊、橐、驼二千四百有奇以自赎。事闻，加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四十年，召理部事。逾二年，象乾年六十九，以疾乞休归里。

    天启改元，起故官，提督九边军务。逾三月，复出总督蓟辽，兼制宣大等处。其明年，广宁既陷，而哈喇慎酋罕孛罗势又率众声寇蓟东，京师大震。象乾遣使谕之曰：“尔祖父以来，世受天朝豢养恩。尔顾不率祖父忠顺，乃甘为盗耶？”罕酋询知为象乾，惊曰：“那颜在此耶。”即附使者叩献酥酪。未几，而插汉等八部、哈喇汉五部、朵颜属夷朗素接踵至，与罕酋相继愿移帐守关门如故约。盖象乾诱致之力多焉。屡加少师兼太子太师。每条上款、战事宜，中朝议者复以散金钱媚瞄为非便，即而象乾以继母艰去。濒行复上疏曰：“臣闻御敌之道，战、守、款三策尽之矣。能战能守，上也。讳和而言款不得已也，下也。假令省款费以佐军食，谢款名以振国威，言者色动，听者神悚，岂不愉快！顾非所以理危疆而收实效也。臣请据大金之始谋，考先朝之已事，参验目前之利害，为陛下陈之可乎？臣闻金人之初举事也，与诸酋数相结纳，婚以子女，遗以金珠，往来之迹，遍于王庭。彼岂不知金珠、子女之足爱乎？所失者小，所图者大故也。夫我之谋金人也，犹金人之谋我也。其贿诸酋也，欲以分我之势也。我之款诸酋也，亦欲以分敌之势也。如其不款，是敌势已强又附而益之，吾势已弱，又拒而携之。祸未弭于东，而璺复启于西，一建州尚苦不支，况驱诸镇之敌，合为一建州也哉！海外有善奕者，世莫能角也，客请与之奕，辄视其子之所投而步趋之，善奕者不能胜。无他，因之也。胡不因敌人之谋我者，还而谋敌？则款不款，利害较然矣。西部之款也，自穆宗始。前此俺答跳梁，烽火达于甘泉者屡矣。穆宗还其爱孙，厚其封爵，而款始定。当此之时，海内殷富，士马饱腾。兵力非不足也，阁部诸臣如新郑，如江陵，如蒲州，皆哲辅伟人，非怯而畏寇者也。然而九塞莫不用款，金缯之费，餳蘖糗备之需，甚不赀也。款事方始，朝廷骇愕，争言不可者，章满公车。穆宗以圣神之明，包容之度，慨然独断，迄今六十年间，塞上之老父缓带而行，稚子含哺而舞，戎马不窥于长城，而羽檄无警于中国，类皆穆宗之赐也。今关门岁饷不下三百余万，以三百余万之积，议者犹不之惜，独何爱此二十余万者，不抚西部而俾吾用乎？臣闻造父之习御于泰豆氏也，计步置木，循而趋之，无跌失也。而后二十四蹄险夷若一，无他，因之也。胡何不因祖宗已试之途辙，循而抚西部，则款不款，利害又较然矣。如其不款，当有起而收之者。何也？款之一策，吾与金人所共争也，使西部之众，金人诱而得之，则必反为彼用。彼若以顺义，永邵卜、火落气诸部掣吾肘于西，以插汉、哈喇慎、朵颜诸部搤吾吭于北，而自率建州之锐与哈喇汉诸部弯弓鸣镝，长驱而闯榆关，则噬脐之患，其有及乎？是故不可以不急款也。昔在汉也，搢绅之儒争言和，介胄之士争言战。今则反是，武夫怯而甘于和，文士激而快于战。臣又袭江都、长沙唾余，娓娓言款，廷臣笔知纷错，而臣言不移者，诚深痛夫封疆之危，不暇为身名虑也。迩者残辽之款渐有绪矣，夫款非善始之难，而善终之难也，臣以款挑而二之；朗素之欲寒盟不贡也，臣以款责而徕之。譬若养虎赋狙，因所欲以调其性尔。舍款不事，无异覆驾之马，衔绝辔弛，尚可驰之骤之，俾为吾用乎？臣去矣，后之继者傥不循臣途辙，臣恐兽穷则攫，鸟穷则啄，亦终于偾款之策而已。”盖其谋议如此。然惟象乾善用诸酋，他人不及也。

    插汉虎墩菟憨与顺义王、哈喇慎，皆故元小王子后也。独插汉种最贵，其大酋得称憨，中间稍衰，屡为两部所侵。至是虎墩菟袭败两部，凡朵颜三十六家本附哈喇慎者皆溃，插汉始益强，遣使入新平堡乞赏，堡将误杀之，虎墩菟挟为兵端，趋犯大同，杀掠人畜无算。是岁天启七年也。愍帝甫即位，复即家起故官，命以督师行边。明年春，促使入见，是时象乾年八十三矣，帝御平台劳曰：“卿五朝元老，忠猷素著，其悉以方略告朕。”象乾顿首曰：“臣犬马齿逾八十，口语艰涩。愿缮疏以闻。”帝固问款、战事宜及插汉始末。象乾具以实对。帝愀然曰：“酋或不受抚，奈何？”象乾曰：“陛下幸付老臣，勿虑也。”帝喜曰：“卿年虽老，精力犹壮，傥恢复有期，皆卿力也。”象乾至宣府，虎墩兔已引去。即招使入塞议赏。会宣府地大震，死伤者众，象乾日夜吊孤收骼已，乃按行诸营壁。汰减老弱，相地穿坎，瘗（yi）火器植木签以待，未几而边备大饬矣。月饷不至，士卒皆饥疲，请先发饷银四十万两，又括三镇废铜铸钱若干，又核诸部积岁额费貯库者若干佐之以济军需。由是军得宿饱矣。虎酋即至，象乾遣使与之往复。酋初犹要挟不已，久乃服曰：“惟那颜命。”卒用银八万有奇定议，命赞（左带金旁）刀设盟，且表进鞍马弓矢俱如例，插汉逐（似为遂）不复叛。款事竟，且表进鞍马弓矢如例，款事竟，复以疾乞休，疏十余上，帝诏象乾曰：“卿老成谋国，朕方倚为腹心干城者也。惟念衰年多疾，姑听卿去，卿其加意珍摄，以副眷怀。”赐白金四十两、蟒衣一袭。三年，卒于家，年八十五，赠太师。

    象乾释褐六十年，居边镇垂二十年，外夷信向，士民安堵，讫能以功名终。其为巡抚也，值矿税太监方横，数与之力争，故他境冤声载道，而一镇独晏如。其在兵部，言福王不宜久留京邸，又言所拨庄田逾制，群小侧目。天启中，有造《东林同志录》者，山东遂首象乾云。象乾群从同时仕宦者，不下五六人，类多知名。

    象晋，字子进，象乾同产弟也。万历三十二年进士，授中书舍人，擢礼部主事，请告归。是时，给事中亓诗教、御史韩浚在朝，以奸邪乱政，皆象晋同乡也。象晋恶其人，绝弗与通，为所中以考察，谪浙江按察司知事。象晋闻知，怡然曰：“此党人自图报复耳，非国家意，于某无损也。”屡迁礼部员外郎，历河南按察使。兰阳王母妃借釁兴大狱，株逮许州诸生逾五十家，多所侵枉，官司莫敢谁何。象晋悉平反之，赖以全活者众。进浙江右布政使，致仕。象晋性醇谨，所居官以廉办称，晚节于群从中最为老寿，年九十三始卒。子与胤，字百斯，崇祯元年进士，选庶吉士，出为监察御史。疏荐同官王道纯可大用，并劾总兵邓玘淫纵非法，有旨降调外任，遂弃官归。十七年，闻愍帝崩，恸哭自经死。妻子及长子诸生士和皆从死。士和赋《绝命辞》曰：“痛予生之不辰兮，天灭我之立王。嗟世道之溷浊兮，何四维之不张。彼反面事仇兮，方臣妾之未皇。欲容身其无所兮，愿从吾亲于帝乡。”读者哀之。

    象晋从兄象坤，万历（当为嘉靖）四十四年（1565）进士，亦历官至浙江、山西布政使，廉名尤著。都御史温纯上言曰：“迩者习尚豪奢，风俗益败，其原皆自士大夫始。乞显陟一人，以风厉天下，臣谓莫如王布政象坤。”其见推重如此。

    象恒，字微贞，父之猷，官至浙江按察使。象恒举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授祥符知县，以艰去。复补曲周，擢监察御史。请告归者八年始复起。会辽王告警，中旨促经略杨镐出师，象恒力言非策，引哥舒翰丧师为鉴，闻者不以为然。及用故御史熊廷弼代镐，举朝咸谓得人，象恒独忧之，叹曰：“夫夫性刚而愎，能无偾乎？”闻者又不以为然，然其言皆验。进太仆少卿。天启元年，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其明年，闻广宁陷，因节省公费银凡二万两助边，并选将才两人，齐致榆关。上疏曰：“辽之大坏也，一坏于论议之多，一坏于人心之失。故自山海以外之事，必亲为梱外之事，不中制，不旁挠，而后可以秦功；山海以内之人，必亲视为同舟之人，上亲下，下附上，而后可以固圉。方今主忧臣辱，臣故不得已而有言也。”又明年，卒官，赠兵部右侍郎。象恒公忠忧国，其在吴也，尝疏劾吴江知县曹钦程、织造太监李实，又尝疏城安庆，又乞折溧水丁粮，乞免嘉定、华亭诸县额布三分之一，东南人悉传颂云。

    弟象春，万历三十八年举会试第二。雅负才气，诧曰：“奈何复有人压我？”遂与榜首韩敬不协。官至吏部郎中，亦以考察罢。象春及从兄象乾，皆世所指目东林党友也。

    论曰：当神宗之季，运罗阳九，东西交讧，加以官秕于朝，民咨于野，虽欲不和诸戎，其可得乎？是故象乾所建，未为失策也。然而明德衰矣，天方授清，顾欲凭乌合之群，擀（右为干旁）虎哮之旅，亦少左矣。栋挠榱折，其孰从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