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云完全消失西边天空的时候,老看门人把小区入口的大铁门关了。如夜临近,小区里所有该进进出出的人畜车辆都安静了下来。老看门人打开电视机,电视机里又响起了《两只蝴蝶》这首时下最火爆的流行歌曲的旋律。那一只蝴蝶,那一只……
   
老看门人拿出那张已经买来两天的香卤豆腐块,取来还剩小半瓶的白酒,斜坐在塑胶沙滩椅上,一边咀嚼着豆腐块,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歌曲旋律。老看门人的眼睛眯缝着。荧光灯白茫茫的光晕,落在老看门人那张渐渐泛红的脸上,混合着窗外的夜色,静谧,又有些癫狂。
 
   
一个炎热的夏天农夫实在无法忍受太阳照耀的光芒来到大树底下企图借助树荫减轻躁热烦闷的情绪他一坐在树旁就躺在了地上进入了睡眠状态并打起了雷鸣般的鼾立即静寂的原野呈现一种全新的景象首先多出了一只蚊子的嗡嗡声增加到农夫鼾声的间隙使原野的景象更加声情并茂在此情此景时一辆马车从道路的远方驶近过来马车上的乘客是一个即将入土的老人他的大笔遗产的继承者现在还没有眉目当他发现躺在大树底下酣睡的健康农夫时被鼾声和蚊声的和谐旋律深深吸引他想……他来到农夫和蚊子的身旁他欲叫醒农夫小子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如果……不这和谐的旋律太美了我干吗要破坏这种佳境呢他悄然回到马车上马车继续前行太阳按步就搬地在天空待着原野上阵阵的微风吹过树叶懒洋洋地招摇农夫的鼾声和蚊子的嗡嗡声在原野绿银的光波上悠扬老人的马车离开不久一位年轻的女郎从原野的道路经过当她走到树下看到健壮的农夫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她想……她犹豫了一下如果农夫小子能立即醒来她就可以……农夫的鼾声和蚊子的嗡嗡声组成的旋律更加和谐甜美哎女郎轻轻一叹留念地转过身去穿过原野消失在道路的远方太阳继续按步就搬地在天空照耀着原野上阵阵微风吹过树叶懒洋洋地摇曳农夫的鼾声和蚊子嗡嗡声继续在原野银绿的光波上悠扬世界永远不会静止过了一会儿一条毒蛇从草丛的某处爬行了出来希望穿过大树底下到达草丛的十分熟悉的另一某处大树底下怎么比从前多了一道奇怪的坎呢它想……毒蛇沿着农夫裸露着的上身的弧线摸索着前行农夫正做着甜美的梦梦中的农夫正在一条清凉的河流游泳一条晶莹透亮的黑体鱼轻轻地缓缓地绕着他的身体游弋冰冰凉凉的遐想在农夫的意识中神采飞扬五彩缤纷的水泡在农夫梦的世界里悠悠然然地升腾农夫心里颤抖了一下他想扭动扭动身子却用不上力啊手脚的骨胳被凝固了肌肉在收缩农夫放弃了这种努力他吸了一口气吐了口唾沫心情松懈了下来太阳还按步就搬地在天空照耀着原野上阵阵的微风吹过树叶懒洋洋地招摇清凉的河水静静地向前流淌蚊子在河面上飞舞蚊子的嗡嗡声在银绿的光波里悠扬蚊子……毒蛇继续摸索着前行吐着的红信子像一团喷射的火焰农夫在清凉的河水中央蚊子绕着他的头顶飞舞并不时扑向农夫的头脸上身和臂膀嗡嗡声嗡嗡声营营不绝农夫全身冰凉心里却揣了一团火炭嗡嗡嗡嗡嗡嗡蚊声嘎然而止农夫的胸口一阵针刺的痛农夫挥手一掌拍在痛楚手心一团油腻农夫把手掌在胸膛上揉搓了两把油腻消失无踪农夫的大脑忽然倍感空荡眼前一黑心里的恐惧寒流般袭来全身一阵颤抖……我从梦中醒来。我居然趴在小说稿上睡着了。我的梦竞然是许多年以前看过的早已被忘得一干二净的某篇故事的翻版。啊,睡梦中涎出的口水把稿子湿了一大片,那就是梦中的那片河水吧。那片河水,恰好湿润了小说《死亡如×》叙述到的看门人生前最后一次小憩的高潮部份的稿纸,以及电视机里《两只蝴蝶》这首时下最火爆流行的歌曲的旋律才放到的三分之二的时刻。
 
   
电视机里《两只蝴蝶》这首时下最火爆流行的歌曲旋律余下的部份在继续回响,躺在塑胶沙滩椅里的老看门人却停止了抿酒和咀嚼豆腐块,继续泛红癫狂的脸沉浸在某种幸福的旗帜飘扬中。
   
塑胶沙滩椅是红色的,红色的塑胶沙滩椅在夜色和夜色里耀眼的、白茫茫的荧光灯的照射下,散发出灼人的光芒。随着看门人起伏的心跳和如痴如醉的鼾声,塑胶红色沙滩椅怡然自得地轻轻摇荡。
   
那小瓶白酒,放搁在那张……的条形桌子上。盛酒的容器是一只绿色旋盖,绿色画面包装的塑胶饮料瓶。红色沙滩椅上的看门人连同红色沙滩椅的影像在塑胶饮料瓶光滑的弧面上如一只瘦骨嶙峋的杂毛狗,卧在地上,气喘吁吁。
   
这个季节少有出现的那只蚊子,已经是第七个夜晚在看门人的小屋出现了。蚊子嗡嗡嗡嗡已经能十分熟练地和着《两只蝴蝶》这首时下最火爆的流行歌曲的旋律了。蚊子绕着看门人的头顶飞舞并不时扑向看门人的头、脸、上身和手,蚊子嗡嗡声营营不绝,在《两只蝴蝶》这首时下最火爆的流行歌曲的旋律里起伏得好不泰然自若啊。
 
    夜黑如漆,看门人小屋旁边的那扇大铁门安若处子。五年多了,一千八多个夜晚,大铁门除了接受看门人的指挥开启然后关闭的短暂片断,其余的时间,都是这样安静地度过的。今夜,大铁门已经度过贯例的三分之二时间了。此时,天地万物静如坟茔,正是大铁门安详得最充满遐想的时期。这个时期……哎,世界上的所有……无法预料、情理之中的事件即将发生:这,不是吗,从漆黑的夜的那边走来两个鬼鬼崇崇的踉跄影子,零零落落的脚步声在静夜里格外分明。那两个黑影一边缓慢地向大铁门行进,一边勾肩搭背,轻声漫语,向大铁门及看门人的小屋进逼了过来。但是,大铁门以及看门人的小屋并没有感到有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就要发生,不该受到的威胁正在威胁了来。那两个黑影经过漫长的运动终于来到了大铁门前——在大铁门和看门人的小屋之间的一道竖壁上,有盏简易的壁灯发着浑黄光芒——在壁灯浑黄光芒的照射下,那两个人影露出了红扑扑的脸。两张红扑扑的脸混合着夜色,静谧,又有些兴奋和癫狂。
   
两个人手扶大铁门的结构杆,喘着气。气息引动四双手臂大幅度地颤抖,颤抖开天辟地地破坏了大铁门的宁静,大铁门发出了声声清脆的喧嚣:哐铛,哐铛,哐铛——夜色更浓了。
   
两个人喘息了一会儿。左边的那个人无可奈何地说:我去叫老张头开门吧。他像猎犬一样扑到看门人小屋的木门前,趴在木门扇上,咽了咽口水,喊道:
   
“张师傅,张师傅……”
   
应该在看门人小屋里嗡声嗡气回答他的老看门人“张师傅”没有回答他。他全身打了一个冷颤,怎么办?他举起右手,用肘擂鼓般搁击着看门人小屋的木门。看门人小屋的木门发出“咚咚”的闷响。他再一次咽了咽口水,喊道:
   
“老张头……老张头……张师傅……请你开一下门啦。”仿佛看门人在屋子里已经知晓了他是谁,并回答了他。然而,等待了好一会儿,屋子里仍旧没有动静。
趴在看门人小屋木门上的人心里一格噔,心脏冰冷了下来:见鬼了。这是许多年从来没有面对的事情。他有些不知所措。
   
另一个人做为旁观者,立即清醒了过来。他说:“太晚了,他肯定睡过头了……我们,我们,干脆自己翻过去吧?”
   
还趴在看门人小屋木门上的人疑惑地睁大了眼睛:我看,不会是死了吧……你从前翻过?
   
没有。
   
那你说翻过去?
   
我认为可以翻过去。
   
真的能吗?这好不好?
   
……
   
那好吧。
   
趴在看门人小屋木门上的那个人又扑回到大铁门前,抓住大铁门的结构杆,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另外一个人,并抬起一只脚踏在大铁门的结构横杆上,然后双臂用力,把身子沿着大铁门板向上提升……大铁门全身咣当咣当地抖擞起来。啊,这种抖擞的快感在依然静谧的夜色中大放异彩。
   
两个人一前一后终于上升到了大铁门的顶端时,不约而同歇息了下来,并互相看了一眼。因喘息而胀得通红的脸在路灯浑黄光芒的映照下泛着藏青色的耀斑。两人又相视一笑,都无息地“哎”了一声。……大铁门安静了下来。两个人静静地挂在大铁门上,仿佛两只大个头苍蝇吸在一块干硬的煎饼上。
   
两个人再次对视了一眼,互相鼓励了一下,又开始爬行——他们准备翻越过铁门顶端那些尖锐如标枪式的铁杆。突然,啊!……一个人腰间的电话响了起来: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玖瑰……”
   
电话里响起的《两只蝴蝶》这首时下最火爆的流行歌曲的旋律在浓郁的夜色中更加飘逸、张扬。
   
那个被电话打扰的男人却无心感受这美丽的音乐旋律,气恼地急匆匆掏出电话,大声叫道:
   
喂……催命啊。我们现在,正在翻铁门……老张头儿?死了嘛,怎么喊都没有应……你要我也死在外面啦……你没听明白吗?我再告诉你一次,他死了!哼。
男人恶狠狠地挂了电话。灰头土脸地向大铁门顶端跨了上去。
   
夜色更浓,浓郁夜色下的世界静得仿佛没有了生命。黑油油的楼房亭阁犬牙交错,编织成一条条烧纸般铺设的街道,街道两边昏黄的高杆路灯在夜风中摇曳。一个人影在大街上幽灵般游荡,一阵阵轻盈的歌声从人影里飘扬了出来:
 
   
亲爱的,你慢慢飞
   
小心前面带刺的玖瑰
   
亲爱的,你张张嘴
   
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亲爱的,你跟我飞
   
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
   
亲爱的,来跳个舞
   
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
   
飞跃这红尘,永相随
   
追逐你一生,爱你无情悔
   
不辜负我的柔情你的美
   
你和我缠缠绵绵翩翩飞
   
飞跃这红尘,永相随
   
等到秋风尽,秋叶落成堆
   
能陪你一起枯萎也无悔
 
   
(注:本段歌词选自庞龙原唱歌曲《两只蝴蝶》,在此,真诚地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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