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我18岁,已经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6师68团16连下乡一年多了,这里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北大荒”。
我在北大荒下乡5年,因为环境艰苦,曾经多次遇险。也受过伤。
第一次遇险:跟小型车运输。
1974年深秋,刚下乡一个多月,严冬即将来临,连队出动胶轮拖拉机拉着拖车,一趟趟去团部拉面,拉砖拉萝卜,准备越冬物资.李德仁开车,我和小周、景华跟车.连队这台胶轮拖拉机,是东方红28型,我们习惯地叫它"28"或"小型车".各连都有一台小型车,有的和我们一样,有的是"铁牛55".当时多数农业连队还没有通电话,所以它既是运输工具,又是交通工具,更是各农业连队对外保持联系的唯一渠道,一时也离不了它。
天已经很冷,我们穿着皮大衣等全副冬装.从连队到团部75里路,路又不好,胶轮车要跑三、四个小时,在车上真是又冷又饿又困.路上,小周想开一会儿车,就使劲磨李德仁."德仁,大哥,让我开一会儿,就一会儿,求求你."李德仁被磨不过,让小周坐到了司机位,他坐在旁边.小周接过车,一踏油门,车就象一匹不听话的烈马左拐右弯,我们坐在拖车上也跟着跳起"舞"来,只听李德仁大声喊着什么,没等我们回过味来,拖拉机已直向路旁的深沟冲过去."咣当咣当"几下剧烈的颠簸,连车头带拖车栽进了沟里,小周和李德仁都从驾驶座位跌下来摔到地上,我和景华在拖车上死抓着车厢边,胳臂腿撞的生痛,车也灭了火.小周垂着头不敢吭声,李德仁爬起来,把帽子拣起来戴上,圆瞪着两只大眼睛甩起天津腔破口大骂:"你个瞎逼,你妈,不叫你妈开,你妈非要开,栽沟里你妈不开了吧,起来,别你妈装死,给我摇车!你妈,我用摇把子一下子消死你个瞎逼...."小周爬起来帮李德仁摇车,一声不敢吱.车发动着了,我们帮着连推带拉,好在拖车是个空的,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是连车带拖斗都拉了出来,小周再也不敢提开车的事了。
两年后,1976年夏天,我们这台小型车去抚远拉煤,车翻了,搭车的两个抚远地方老乡当场死亡。我们连的驾驶员和机务副连长为此在抚远监狱坐了一年多的大牢。
第二、三、四次遇险:冬季伐木。
1974年12月,连队又新接收了30多个哈尔滨新青年,男青年组成了农工二排,张景华任排长,我任副排长。一天早饭后,景华和我带着新青年们到连队后面的林子里去干活,
蓝天之下,阳光照耀着白皑皑的雪原,反射的一片光芒刺得人有点睁不开眼,脚踏着冻得硬邦邦的雪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我们扛着大斧和快马子走进林子里,这是离连队最近的一片林子,经过半年的砍伐,已经没有多少成材的树木。今天主要是领新青年练练兵.我们几个9月份来的就是教官了,教他们怎么挑选树木,怎么看树的倒向,怎样锯上茬和下茬,树伐倒后如何躲避,这些我们也只略知一二,刚买来的东西半生不熟就卖出去了.新青年们还算卖力气,刚进林子什么都新鲜,伐的伐,砍的砍,扛的扛,两个小时就堆起两堆木头,这些树不成材,只能当烧柴。
王福洲带着一个新青年伐倒一棵大白桦树,那树正倒在另一棵树上,挂在树叉正中,结结实实地搭了一个死挂.我和景华赶过去看,见那挂正搭在爬犁道附近,如不摘除将来会很麻烦,我和景华互相看看,摘吧.听老职工讲过,"摘挂"在老林区里是个危险性极高的技术活,要专门的老工人去干,给很高的工资,还经常出事,而我们现在只能自己去干了.
我俩走到搭挂的树下,观察这两棵树。我仔细地寻找了两条退路,把挡路的乱草树条子都砍倒,通到两棵大杨树后面.我俩就一个树里一个树外地拉起了大锯,锯了下茬后,树咔咔作响,我俩不敢再用锯了,我使劲推着树身,景华抡起大斧猛砍,有一下砍空了,正砍在我右腿上,我"哎哟"了一声,景华停下手回头看我,我猛喊:"快砍,树要倒了!"景华又砍了几下,只觉得那树抖动着快站不住了,我使劲推了一下,喊"快跑!"拉着景华就往后跑.刚跑到大杨树后面,只见那两棵树"稀里哗啦"地倒下去,搭在上面那棵树被别着横扫过来,树根几乎擦着我们的脸飞过去!轰隆一声,飞扬起的雪粉打了我们一脸一身-----我俩坐在树下半天没起来,惊出了一身冷汗.排里的青年跑过来,我俩互相看看对方一脸的雪粉,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站起来时,才猛然感到右膝的剧痛。
每年冬天我们都要进林子伐木,危险的事我还遇到过两次,一次是和别人扛了根木头在林子里走,刚路过一棵大树,那棵树突然动起来,“嘎嘎”作响,我们回头看时,只见那眼看着大树自己倒了下去,“轰隆”一声砸在地上。我们赶紧扔下木头,跑过去看时,树墩的茬口不是新的,也就是说,不知哪位不负责任的老兄放树没把好锯,树“坐住”了没倒,他也没有排除这个险情。一阵大风或什么震动就能把它刮倒或震倒。我们不由的一阵后怕:幸亏树没朝我们这个方向倒,否则我们扛着木头根本跑不及!
还有一次,是我们4个人抬木头,却有两个人在我们附近放一棵树,我们也走到跟前了,那树也放倒了,正砸在我们抬着的木头上!我们被震得扔掉蘑菇头(抬木头的杠子)跌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幸亏这棵树不太大,份量不太重,总算没人受伤。我们邻近的18连,在冬天伐木的最后一天放最后一棵树时,就是砸到一根正被4个人抬着的木头上,当场将一个刚下乡一个月的哈尔滨新青年砸成重伤,从此后落下了永久的残疾——高位截瘫,脖子以下全身瘫痪,这个18岁的小伙子从此就永远卧床了。
第五、六、七次遇险:打井。
在下乡刚四个月,我独立承担带新青年继续打井的时候。
这天我正在井下干活,突听井上一声喊,接着就是"乒乒乓乓"几声响,我知道可能是掉下东西来了,赶紧直起身子双手护头紧贴着井壁,一块井膛木正砸在我的脚前.井上王常峰探头喊我:"立伟,立伟.怎么样?"气的我火冒三丈,"你们干什么,还让不让我活了!"
又过了两天,我在井壁上井膛木,正干得入神,忽听井上有打闹声,我喊了几声,也没回音,突然一件东西"嗖"地一声飞入井里,斜擦着我的鼻尖打在井壁上,又左弹右跳"叮哩咣当"直落井底!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对上就喊:"你们干什么,摇我上去!"因为我站在井壁的井膛木沿上,很快就上到井口:"你们他妈的存心想害我呀!把什么东西扔进去了?
"几个人脸都吓白了,指着一个人就说:"是他干的!"
原来是新青年排的一个叫张贵才的小子,此人在哈尔滨未来之前是个社会青年,长两个贼溜溜的大眼睛,我第一天看着他就不顺眼,典型的不是好人样.我冲着他就逼过去,"你干什么?"他直往后退,"我不是故意的."王常峰解释说,张贵才路过这里,和我们开玩笑,张贵才拿起把筒锹比划了一下,结果一甩,筒锹头掉了,正飞进井里!张贵才说:"我不是故意的,你说怎么办吧."看着他满不在乎那付样子,我真想一斧子劈了他,我眼盯盯地看了他一会儿,逐渐冷静下来,我毕竟比他们早来几个月,是副排长,我不能带头打架呀.再说,他也确实不是故意的,我强压怒火,挥挥手:"你走吧,记住,不许到井边来闹!"
三年后,7连的刚下乡一年多的哈尔滨知青林晓杰,就是在下井打捞柳罐时,被掉进井里的辘轳把砸死,结束了18岁生命的。
1978年春,我已经担任了连队副指导员。当时连队搬到新点,需要打一口井。因为已经快开化了,时间紧,我亲自带着人干。打到20米深的时候,遇到井下缺氧,马灯放下去就灭火。打井组的人都不敢下去,最后是我冒险下井,一直打到23米深才出水。所幸没有出事。兄弟连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但是,冒险下井的一个天津知青就昏倒在井里,没有得到及时抢救,死在井下。
第八、九、十次遇险:破火锯飞木头。
1975年春,我下乡6个月。当时连队准备盖两幢木板房,简单说就是把木头破成板,两边钉在房架子上,木板之间夹锯末,这就需要大量的木板和木方。去冬我们在林子里伐了几百方木头,都已经运回来了,现在需要用火锯把这些木头加工出来,这个任务交给了我们二排。
连队没有火锯工,从17连请来一位天津知青支援我们,做上锯,我带着排里几个知青配合着干了几个夜班,17连的知青就回去了。我们就开始自己干了。
晚上打夜班,我进行了分工,上锯活最重,也最危险,我自己来干,让王常峰和木工班的小邵当帮手.下锯由李富林和孙广海干,跟了几天夜班,我暗暗地在摸门道,觉得这也没什么难的,学着干呗.
锯台上的拖拉机大灯开得雪亮,拖拉机的发动机开大了油门,皮带轮把圆盘锯带着飞转,发出呼呼的风声.我双手抬起一根两米长的圆木的一头,小邵和王常峰抬起前面一头,放在锯台上.我把圆木的一边对准锯片,把木头推过去,用全身顶住木头,木头碰到了飞转的锯片,发出骇人的"哗哗声",锯末带着潮气扑面打来,打得我睁不开眼.下锯的李富林和孙广海接过木头往后边拉,一片板皮破下来了,又把木头推给我。4面板皮扒下之后,圆木变成了大木方.然后我又一次次把木方推上锯片,就破成了一块块的木板.
半夜下来,已破出了10层板子,我擦擦额头汗水,说停工吃夜班饭去.看看破出的木板,心中很高兴,我又掌握了一门劳动的技术!
吃饭时大家议论起来,说这火锯很危险.听有经验的人说:最危险的是锯片折断.有个老知青曾讲过,在61团他看到一回,折断的锯片飞起来,把火锯工的脑袋劈开,脑浆迸得到处都是,看了后几天都吃不下饭去.这种事一般不会发生,赶上就是倒霉了.另一种就是不小心割断手指,我连的张锦英就是这样的.还有一种危险的情况,就是下锯不小心把木头刮到锯片上,木头会被飞转的锯片带着飞向上锯,碰到人非死即伤.我一再提醒大伙,干活时千万要集中精力不能走神,发生事故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二天晚上又开始干。今夜大伙的技术比昨夜熟练多了,感觉好象锯也特别快,灯也特别亮,推起木头来也挺顺手,上半夜一口气就干了20层板子.吃过夜班饭后没怎么休息就接着干,越干越来劲。
我把一根圆木破成木方,又推了几块板出来,木头已剩下30厘米粗细了.推到下锯后,我站在上锯台等着,突然听见那锯片发出一声怪叫,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快躲开!"就几步蹬上锯台边的大木堆,王常峰一下就蹲到锯台下面,只见那根两米长,一头粗一头细的木方从下锯台冲破挡板,"刷"地射过来,直射出10
几米远!小邵是离锯台最远的一个,见到木头来了扭头就跑,被木头碰了一下胳膊,好在那木头飞离锯台后碰到小邵时已飞行了10余米远,小邵又一直是背着身子跑,冲力已小得多,故没有重伤,但小邵的胳膊已是肿了,不敢动弹.
我从木堆上下来,回头瞅瞅,那么大的木堆,怎么能一下就窜上去的?简直象飞一样腾空而起!再让我上去,我决不可能那样一下子就上去的.浑身都冒冷汗,想想刚才的一幕十分后怕.
我们破火锯这一个月,象这样下锯向上锯飞木头的情况又出过两次,所幸都没有人受伤。
团部营建连一个干了10年大锯工的大老孙,在一次跟我们完全一样的情况下,被飞来的木头撞上,当场死亡。
第十一、十二次遇险:拖拉机作业。
1975年夏,我下乡9个月,那时我在机务排东方红75型拖拉机上当学员。
一个下雨天,车要去耙地,我和车长老丁一班.车进地后要挂重耙,老丁向后倒车,我站在车后准备挂农具.拖拉机缓缓向后退,我一手拿插销,一手提起重耙的牵引架,对准车后的牵引钩.忽然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丢下牵引架一跳就出了外面,只见那拖拉机象发疯般一声怪叫,猛一窜就上了重耙!把重耙深深地压在地里!我吓出一身冷汗,要不是我及时躲开,这重5.4吨的拖拉机就把我压在重耙上,我还不变成肉饼呀!惊魂稍定,我跑到驾驶室门口,见老丁的脸色惨白,坐在车里,闭着眼,手紧握着操纵杆一动不动.我把油门关小大声喊他,他睁开眼,惊问道:"你还活着呀!"他下了车,腿还直打哆嗦呢.原来他向后倒车时,脚上穿的雨靴沾满了泥,一滑,离合器从脚下弹起来,所以,拖拉机猛一下就冲上了重耙.他以为我肯定是完蛋了,因为所有的农具里,重耙的牵引架最短,拖拉机拉着重耙作业时,转弯稍急一点,链轨就会刮到重耙,所以挂重耙时如果拖拉机停不住的话,后面挂农具的人很难逃出来,在兵团的农业连队里,类似的事故发生过不少。
还有一次是开荒,拖拉机拉着三铧犁翻地,我坐在大犁上扶犁。大犁座位下面有个固定螺丝,那天这个螺丝松动了,座位随着大犁的颠簸左摇右晃,那时应该赶紧叫车停下,把这个螺丝拧紧。可我当时没有经验,不知道这个螺丝的重要性,反而觉得坐在大犁上左摇右晃挺好玩的。干了两圈,座位越晃越厉害,螺丝“啪”地断了,我连人带座一个跟头翻下大犁,掉在了地下。我知道大事不好,总算头脑还冷静,一个就地翻滚,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大犁几米远,如果动作稍慢点,锋利的犁刀犁铲就得把我割成几块扣进黑土地里!
除了这12次遇险外,还受过两次伤。
第一次是1975年春天,我们把冬天伐的木头运回连队,在装车时被木头把脖子划伤,流了很多血,后来留下一道寸把长的伤痕,现在还浅浅的能看到。
第二次是1976年秋天,夜里帮破火锯的搬木头,把右手食指挤开一寸多长的口子,血流如注。连队卫生员为了止血,往伤口上抓了一把消炎粉然后给我包扎起来,结果这个伤口因为里面有异物半年都不愈合,至今还有个清晰的硬疤。
这两次受伤都不重,但是都留下了伤痕,也算是北大荒经历在我身体上留下的痕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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