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吮吸

母婴同室，剖腹产手术后不到三个小时，“懂事儿”就被病房的护工抱到我胸前进行第一次吮吸。

彼时我下肢还未恢复知觉，正处于去枕平卧、不能饮水的六小时里。我原先以为疼痛和虚弱会让这种吮吸仪式感觉很糟糕，然而预想中的反感和障碍并没有来——我接受了这怯弱安静、呼吸柔细的小东西，这头发上还干涸着羊水和血丝的小东西（新生儿第二天才给洗澡）。

当然是没有吸出乳汁来，只是按照要求执行，以促进乳汁分泌，据说剖腹产一般到第三天才会有奶。

两边都吮吸过后，拿注射器到护士站刷就医卡，取来一针管配方奶。注射器前端连接着一根极细的塑胶管儿，将细管儿的另一端凑到乳头处，“懂事儿”就连乳头带细管儿一起吮吸着，给他形成吸母乳的条件反射。

新生儿的胃只有弹球大小，每次喂食5毫升就好了，最初的“喂奶”过程进行顺利，也颇令人欣慰。

当晚，护工挤捏我的乳头，已经发现有清水样的微液，我还感觉挺振奋的。

好险

不分昼夜，每隔两个半到三个小时，“懂事儿”就被抱到我怀里吮吸，然后用注射器喂奶。我一直盼着自己的奶水快点下来，好能承担起母乳喂养的责任。

第三天中午，我跟病房订饭的阿姨打听：“有下奶的汤吗？”

阿姨说：“各种汤都有，鸽子汤、猪蹄汤、鲫鱼汤……你想要什么？”

我还真不了解差别，就问：“哪种汤好？”

阿姨想了一下，追问：“你奶水下来了没有？”

我说没有，阿姨马上告诫我：“那你先别喝下奶的汤呢，不然一下催急了，生乳腺炎就麻烦了，发烧，又肿又疼得胳膊都放不下来！”

我吓一跳，得亏阿姨细心，好意提醒，之前我竟然不知道这一点：产后不要随便喝下奶的汤，要待乳腺通畅后才能喝催乳汤！

噩梦

产后第三个晚上如噩梦。

夜里，我觉得乳房又硬又沉，自己推揉了一阵，再抱“懂事儿”来吸。待要加注射器的奶时，护工揉捏了几下说：不能加了，必须让孩子赶快吸出来，不然就该出问题了。

然而，“懂事儿”很乖很勤勉地吮吸了几分钟，突然一口吐出乳头眉头拧成一团大哭起来，扬向我的小脸上面写满了委屈和愤怒。

虽然不足三天，但这家伙已经不好骗了，第一天的时候他傻乎乎地吸了十分钟呢！

他又蹬又踹，在我怀中哭得凄厉，哆嗦着，令人肝肠寸断。

我问护工该怎么办，护工说：让孩子吸就行。

可孩子不吸啊！

护工说：他不会吸，你得揉开，再让他吸。

只好先哄他，待他不哭了再专心对付乳房的问题。

怎么揉开啊？我自己试了半天，徒劳无功。

鱼偶帮忙，急出一身汗，也不行。

护工说自己不太在行，只能试着弄弄，不一定成。弄了一阵后，还是挤不出来，她的判断是：“你的奶太稠了”。

护工的头儿也过来，搓捏了几把，还挤不出来，说：“你的奶眼儿太少”。

就这样陷入无奈，没有人能告诉我该怎么解决。

鱼偶拿出以防万一才带到医院里来的电动吸奶器，我忍着腹部刀口的疼痛支撑着坐起来，开动机器抽吸，乳头火辣辣的疼，变形到夸张的地步，干到手酸，两边加起来才7毫升。而“懂事儿”的饭量早已增长到20毫升了。

鱼偶拿着注射器去打奶，空手而归，人家不给。

摸着怀里“懂事儿”柔弱的小黑脑瓜，看着他无辜的小脸，我觉得特别对不起他，不禁号啕大哭。

护士赶紧叫人打一管奶来喂“懂事儿”。

“懂事儿”吃饱，乖乖地入睡了。我忍痛直身坐在那里拼命地揉、使劲地推挤，把吸奶器模式开到承受的极限，奋战了一晚上，两边共挤出20毫升。代价是乳头被吸奶器吸开了花，怒张眦裂，惨不忍睹。腰也因为坐得时间过长，吃力太久，如断如裂。

天快亮了，我枯竭无力且内心衰败地躺倒，人影穿梭中意识恍惚，渐生错觉，住了四五天的狭小病房中的一切突然陌生隔膜起来。

转折

第四天早上，准备找催乳师来帮助解决问题了。

护工说，她见过的催乳师也不是做一次就能通的，基本是做一次能通一次，下次涨奶后还是硬的，需要再做。价格是400元一次，而且临近春节不好请了。

我们要了名片和电话。有一线希望就尽最大努力吧。

术后72小时，检查各项指标正常就可以出院了。我们通知了月嫂到医院来，如果顺利就一起回家。

在等着出院通知下达的时间里，我基本就是躺在床上，木然默然。

月嫂赶到医院正是中午，我见到她如同见到救星——因为她看过我的乳房，按捏之后高兴地说：“哟，你这奶涨得可真好，乳头也好！咱们母乳喂养没问题！”

然后她用很烫的热水沾湿毛巾，先热敷，再以灵活多变的手法揉、推、挤、捏，我已经不觉得疼了。这样弄了一阵，她便拿奶瓶盖接住挤出来的奶汁，边揉边挤，差不多时又抱“懂事儿”来吸。

“懂事儿”真的乖乖吸了起来。也不知道他吃饱没有，反正没再闹腾。

我揽他在怀里，用肥大的病号服遮挡着头顶的亮光和病房内的嘈杂，他就在这一隅角落里安静地睡了。

这一刻，我是他的世界，他是我的世界。

蹂躏与煎熬

回家之后，月嫂继续帮我开奶。热敷的毛巾烫得我要从床上跳起来了，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以指尖、指腹、掌沿配合着完成复杂连续的揉、搓、擀动作，反反复复几十分钟，仿佛要隔着皮肤把里面的组织拆解后重组——她解释说，要把“奶核”揉散了。那感觉如同农民翻地，把土坷垃一块块翻拣出来，细细捏碎，把整块地的土壤都“熟”一遍。

两三小时喂一次奶。每回喂奶前都要这么“熟”一次；喂奶时，“懂事儿”一边吮，她一边揉捏；两次喂奶的间隔，奶涨上来还要揉……当晚我就吃不消了，局部的疼火烧火燎，吃饭都要含着胸，不小心碰到衣服就像发烧打寒战一样，肉皮上激起一轮轮痛楚的涟漪。

临睡前，月嫂切了土豆片，在揉完之后敷盖在我胸前，再铺上保鲜膜，据说有清凉镇痛的作用。

我就这么着睡上两三小时，再揭开土豆片，擦干净喂奶。

夜里又揉了三次。

第二天又一遭煎熬之后，“懂事儿”吮吸，突然像有根针直接刺入似的生疼。拔出细看，乳头上出现一个白色小水泡，隐约有血，如钢刺撩拨。

“奶头被吸坏了，”月嫂淡定地说，“缓两天，这边先用吸奶器吸出来喂吧！”

这样频繁一遍又一遍地揉到第三天晚上时，我仰在床上眼泪奔涌，觉得忍耐已经到极限，不然就放弃吧。哭完了，面对月嫂信心十足地帮我开奶，我真说不出“算了，就喂奶粉吧”的话。

第四天继续。

到第五天时，月嫂帮我揉完了不久，我无意中触摸到右侧腋下，突然发现有一颗颗黄豆粒大小的硬结，不止一个。

我问月嫂这是怎么回事，她摸了摸，说应该没什么大事。

不过，话虽这样说，她却没再继续揉捏。

此时，我已经达到单侧吸出30毫升的水平。

小贴士

跟月嫂学了几招，觉得挺有用的：

1、每回喂奶之前和刚喂完奶的时候，都要喝一些热的东西。比如，排骨汤、牛奶、木瓜鲜奶，最简单也要喝些热水。

木瓜鲜奶作法：木瓜切片，放少量水稍煮。鲜奶倒入其中，不必煮沸，趁热食用。

2、敷土豆片镇痛，贴盖在整个胸部。还可以乳头抹香油舒缓。

3、奶量不足，需要加奶粉时，采用以下方式：给宝宝喂配方奶的同时，用吸奶器吸出自己的奶，储存在冰箱里。这部分奶可以分两次加在母乳喂养不足时。

4、做猪蹄通草汤下奶时，要买“七孔猪蹄”，注意挑选，借个图示意一下。

另：

小芦子短信我：小孩儿好玩儿吧？

我回：百分之八十是责任，百分之二十是他可爱。

倘若没有月嫂坚持，恐怕我会将自己归结为“不适合母乳喂养的人”——开乳的艰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懂事儿”贴伏在我胸前吮吸的时候，我时常有一阵阵出神似的错觉，身体不是自己的。月嫂每每说“乳房真大，真好”时，我时常有种不洁的不悦，整天胸前像两只巨碗扣着的感觉很不爽。

怀孕生产真是对女人身体的一次荼毒，之前的身体是明净的，之后像被劫掠过的残地。

一直记得三毛有句话：没有孩子的女人是特别受祝福的。

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