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
(2012-07-25 08: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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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由新疆特克斯城返北京後,即去安陽。安陽乃殷墟,然亦為文王演易之地,我前年曾在此辦過世界周易大會,今則將輯編古今所有論易之書成為《易藏》,故來此開啟動之會。
由安陽回,又飛衢州,轉三清山,籌辦中國道教文化園區。夏磊來看我。我曾為他做過一小序,姑貼如附:
夏磊散文集序
龔鵬程
不同的各種文體間,其表現自我之能力未必一致。一般說來,小說戲曲本屬代言敘事,故其抒情言志之本領略遜於詩文。詩與文相比,文章往往涉及外在世界之具體物事,抒情言志又不如詩那般純粹。因此詩在我國文學傳統中是最受推崇的。
不過,仔細推敲,你就會發現:詩雖以抒情言志爲旨歸,然而詩之語言比較晦澀,多歧義、鬯比興,含蓄幽渺,常令人莫測其底蘊,以致論詩者也不免常感嘆:“詩無違詁。”它,彷彿一張毛玻璃,雖知屋內藏著美人,可實在不易遽睹其音容笑貌。文章就不然了。記事議論,固然要令讀者易曉;就是言志抒情,也較直截,故詩輒如謎,以致元遺山謂義山詩:“一篇錦瑟解人難”。文章則是友朋晤話,可以曲曲盡情。或許從文學藝術的角度說,有些人會因此認為文如白開水,詩就仿佛酒了。可是若以表現自我的作用說,詩有時倒還不如文章呢!
中國的情況如此,西方其實也一樣。早期講摹仿,故文體中最重要的是戲劇,沒什麼文章可說。如有,也只能舉出那些演講辭、論辯記錄罷了,完全不以表現作者情志為念。但近世文章,自蒙田、培根,英國諸散文小品大家以降,誰不以表現作者自己的脾性為職事?因此,中西文軌,異曲同工,似乎都顯示著散文這種文體在表現自我方面特具優勢,文家亦多戮力於此。
夏磊的散文,放在這個脈絡中看,可謂正宗。他也記事、也議論,但講來講去,皆只在說他自己。自己的閱歷、感想、思致、個性、情愫、喟歎,本是附文而見的,到頭來卻都成了主角。且這個角兒並不佯羞遮面或掩攏著扇子,乃是喜歡把喜怒哀樂皆向讀者傾訴的那一型。
這類作家,大抵均有童心,善良而多感。夏磊尤其有江南文秀之氣,非草澤豪傑大聲鞳鞺之流。他的表現也很自然,不造作。有些文痞,會造作一些腔調和姿態來表現自己。可是其表現其實類如表演,是舞臺上的我,而非書齋或孤獨的行旅中自己對著稿紙說話的我。夏磊好讀書,也好旅行。他的旅行,常是去山上探勘礦藏,故他靜對自我的時候會要比一般人多些。他的文章,常以面對讀者的口氣發言,實則聽眾往往只是他自己。
他得過許多文學獎,可見這獨白亦不真是獨白,反而真誠動人,能引生許多共鳴。
因為他寫的,乃是一個變動時代中的小人物。有些文化修養、有些社會關懷、有些道義擔當,但在大時代裏終究還是力量微弱的。他可以觀察、可以感慨、可以佇思、可以追懷,而實不可能對這個大時代起什麽作用。這不就是我們大部分人的狀態與所站的位置嗎?夏磊比一般人多的,只是他的心還能逸放出去,做些流浪。流浪在他鄉、在古籍、在詩文裏。因此獲得了對現實的紓解,心漸至平靜乃至蘊藉了起來,心香墨韻交織為一,令讀著他的人也感到若有些塵世的撫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