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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佛教

(2011-07-22 09: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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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今天看到聯合報一則報導,很高興。梁實秋的故居要整建開放了。報導云:

  知名文學家梁實秋曾住在北市雲和街十一號的日式舊宿舍,他在庭院種植麵包樹,並在樹下乘涼思考文學。故居屬師大所有,師大去年開始修繕,下周完工,將委外經營並已進行招標,招攬文化創意產業進駐。
  梁實秋與魯迅打了一輩子筆仗,同為五四運動標竿人物,魯迅在大陸被奉為神明,故居遍布南北,是遊客必訪文學聖地;但梁實秋在台故居一片荒蕪,直到八年前才被台北市政府指定為古蹟,師大一年前著手修繕,終於要完工開放,可與對岸的魯迅故居遙望,相當具有時代意義。
  梁實秋故居建於一九三三年,日本殖民時期地址為「古亭町二○四番地」,最早是台北高等學校英語教授富田義介宿舍。光復後,改制為省立師範學院教職員宿舍,一九五二年學校英語系前主任梁實秋入住七年。
  在梁實秋之前,屋主是師大數學系前主任張儒林,之後則是英語系前主任甯杼等學者,不過後來房子荒廢十多年,受到雨水侵蝕,面臨坍塌。二○○三年北市府文化局指定為歷史建物。
  文化局二科科長鄧文宗說,梁實秋是華人世界著名散文家也是詩人,曾主編英漢辭典及中學英文課本並引進KK音標;梁住過很多地方都遭拆除,雲和街的房子保存最完整,也是梁來台住的第一間宿舍,具有文化意義。
  師大經營管理組組長張德財說,故居內有一株約六公尺麵包樹,由梁親手種植,梁都在樹旁乘涼閱讀,移居美國後,仍在七十歲生日寫詞,抒發對那棵麵包樹的眷戀情感。
  去年九月,師大請專業文物修復師修繕故居,「復舊如舊」。張德財說,當時居民曾建議鋸除麵包樹,但校方認為此樹在梁實秋的生命中具有重大意義,絕不能鋸掉,幾年前梁的女兒回到故居,也讚嘆麵包樹長得如此碩大。
  梁實秋的打字機、家具等文物現在都陳列於師大圖書館二樓,日式宿舍內空無一物,內部為三房一廳一日式門廊。故居外貌也幾乎仿舊,援用當時銅製排水孔、文化瓦及檜木牆磚。
  故居共占地八十一坪,前後庭院就占了卅坪,師大堅持複製當時庭院的碎白石、植栽,也規定未來進駐單位不能使用明火,還要配合師大圖書館定期舉辦梁實秋紀念活動。結果業者能用的空間太小,日前還流標兩次。
  張德財說,師大不希望業者為了賺錢破壞故居「原意」;最近考慮到餐廳或咖啡廳可能無法承擔故居的小規模經營,正修改招標條件,希望文創業或設計產業也能進駐,當作辦公室(記者郭安家報導)。

  歷史建築、古蹟、閒置空間的活化利用,是我當年在台北市做顧問時,協助龍應台推動的重要政策。林語堂故居、錢穆素書樓、草山行館等都是在這個概念下做起來的。為了示範,我還自己主持經營了幾個館的公辦民營事務,甘苦備嘗。民進黨議員簡于晏為了攻擊馬英九,還曾以此說事。後來證明這個方向是對的。範圍也越做越大、越做越多。現在梁先生故居也做起來了,自是令人高興。

  我二OO四年來大陸,有感於魯迅霸權漸衰、梁先生的聲望已漸恢復,故又與高旭東兄等發起成立了梁實秋研究會。採雙會長制,所以我還是個會長呢。現在梁先生故居要開放了,十月又要在台灣召開梁先生的研討會,當然更是高興。

  而我現在則已由廣西欽州、南寧,又到了杭州。

  來杭,除了看西湖,明天早上還準備在萬松書院做個演講,談禪宗思想與人生智慧。講稿還未寫成,貼另一篇談佛教與文學的講記,聊以示意可也。

 

文學與佛家

龔鵬程

 

  佛教在中國傳播已有兩千年左右了,所以中國人對它的熟悉,甚至還在道教之上。

  當年,據說是漢明帝夢一金人,問大臣主何吉凶,大臣說聽聞西方有神,身上發著金光的,叫做佛。於是派人去西域尋訪,找到摩騰、竺法護兩位和尚,用白馬馱經來華,所以才開始在洛陽建了白馬寺。馱來的經就是《四十二章經》。這是佛教傳進中國的開端。

  先傳來的是小乘佛教,南北朝中期大乘佛教也傳來了,接著就是禪宗。禪宗的故事最具傳奇性。說是達摩祖師浮海來華,在南京見了梁武帝,兩人話不投機。達摩乃一葦渡江,在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成為禪宗初祖。二祖慧可,斷臂求法,十分壯烈。傳到五祖弘忍時,首座大弟子神秀曾作一偈,云:「身是菩提樹,心如明境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嶺南人惠能當時在寺院裡幹雜役,他不識字,聽人誦念,便另做一偈,請人寫在壁上,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弘忍非常欣賞,認為他的境界比神秀高,所以夜半傳了衣缽給他,然後叫他趕快離開往南走。後來果然有人來追殺他。惠能還在獵人堆裏呆了很多年,才出來在廣州宏法,是為六祖。目前他的肉身仍在韶關南華寺。

  以上這些中國佛教的故事多得不得了,都很有趣,也都成了文學典故,不但文人詩文常使用這類典故,相關小說戲曲更不知有多少。但考諸史實,卻大半是假的。佛教傳進來的時間不至於那麼晚,金人入夢、白馬西來,是六朝劉宋以後才造出來的故事。達摩的故事則更晚,要晚到北宋《景德傳燈錄》,這批故事才體系化。

  這類故事,跟印度都沒關係,是在中國獨立形成的。提醒各位這一點很重要。因為中國佛教在佛教中是一個很特別的,甚至是個獨立的體系。

  它來中國很久,有幾千年了,而它老家的佛教,卻老早就被伊斯蘭教滅了。現在的印度,主要是伊斯蘭教、印度教,還有一部分錫克教。但是,並不能說印度沒佛教了,佛教的傳承就在咱們中國。佛教是世界性的宗教。中國佛教跟其他地方的佛教有諸多不同,如我們一談到佛教就說是出家、吃素,其實幾乎全世界和尚都吃肉,只有我們中原漢傳佛教這一小塊區域不吃,日本的和尚還是結婚的呢!漢地佛教原來也吃肉,後來戒律漸嚴,梁武帝頒布《斷酒肉文》,唐代又開始每個月有幾天市場上不賣肉,形成斷屠戒殺的風氣。到了明朝末年,不殺生思想大盛,甚至居士都被要求吃素,這才成為佛教徒特殊的倫理態度,慢慢發展成為漢傳佛教的特點。戒殺、勸善、放生、護生的詩文多至不可勝數,到豐子愷還有《護生畫集》。

  不是只有吃;出家,本來也是中國人不能接受的。第一,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很多人寧願殺頭不願剃頭。第二,斷子絕孫,中國人常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所以出家跟中國人的倫理態度有巨大衝突。那怎麼辦呢?先是容許娶妻。六朝和尚就有不少是有老婆的,現在日本僧人結婚生子或韓國的「帶妻僧」,其實就是中國早期的狀況。後來中國佛教更是發展了一個特別的策略:提倡孝道。它告訴人:出家是大孝,如有一個人出家,他的祖先七代都會受到保佑,即使在地獄裏面也可以超度。中國寺廟最大的生意來源就是辦超度法會,替孝子孝孫來為祖先做超度。敦煌出土的文獻中《父母恩重難報經》等等亦多達五六十種。唐朝開始,還宣傳目蓮救母的故事。說目蓮母親作惡多端所以落入餓鬼道,吃什麼都沒法進咽喉,永遠饑餓。後來目蓮拿著一根錫杖打入地獄去救母親。所以佛教有個特別大的法會,叫盂蘭盆會,要做一個月。這是中國社會很大的節日,叫中元節。從七月初一,鬼門關打開,鬼都回到人間,享受子孫給他的供奉;孤魂野鬼也一樣回到人間,每家每戶除了祭祀自己的祖先,還要給孤魂野鬼吃。一直布施到七月底鬼門關了才結束。農曆七月因此又被稱為感恩或孝親的月份。這是中國佛教的特點,佛教為了說明它不是不孝,所以要比中國人更強調孝道。目連救母故事,更成了中國戲曲之大源。敦煌所存目連變文即有十六種之多,宋代,據《東京孟華錄》記載,已有連演七天的目連雜劇,可說是我國完整戲劇演出最早的記錄。元明間,目連戲長演不衰,萬曆中更出現了一種一百零四折的鄭之珍〈目連救母勸善戲文〉。到清乾隆間張照編《勸善金科》,竟多達十本二百四十齣,是我國戲曲史上最宏偉的鉅製,吸收了各種民間小戲、小曲、彈唱、雜耍。其他皮黃、梆子、四川、湖北、安徽、福建、山東、江蘇各地方戲中還有數不盡的目連戲呢!

  這是中國佛教特殊倫理觀以及它影響下的文學。底下再談談它的宗派。

  中國人平常自稱是大乘佛教。大小乘,彷彿是大車小車。小乘佛教車子小,是自了漢,載不了許多人。我們大乘的精神卻是要普渡眾生。所以大乘顯然要高於小乘。

  這套說法,只能在中國境內講講,到了泰國、緬甸、斯里蘭卡,如此亂講,別人會生氣的,因為那些地方都信仰小乘佛教,人家可不認為小就不如大。為什麼?佛陀入滅後,過了幾年,弟子聚集在王舍城,舉行大會懷念老師,每人回憶並背誦出當時佛陀怎樣說法的情況。所以佛經的體例都叫“如是我聞一時佛在什麼什麼地方,如何說”。中國是個文字體系,印度卻是個語言體系,故一切都靠背誦。這是佛經的第一次結集,後來還有第二第三次。但是孔子死後,儒尚且分為八。老師講一段話,學生領會總有不同;老師在不同的情境中也會有不同的講法,聽的人更可有不同的領會,這些都會形成分歧。所以佛弟子的結集背誦不但沒有調和分歧,反而擴大了,佛教分裂成很多派,史稱部派佛教。後來漸漸統一,是為小乘時期,然後再發展到大乘。

  小乘有點類似天主教。在馬丁路德改革之後,天主教分化出了新教。舊教以神父為主,神父不結婚,人要懺悔時,由神父替你祈禱。新教改革舊教,人可以自己跟上帝溝通,不需通過神父,人也可以直接讀聖經,不需要龐大的教士階層。宣教的牧師更可以結婚。大乘在印度叫做大眾部,小乘叫上座部。上座就像長老一樣,高於一般人,要供養這些僧人。在緬甸、泰國,僧人的地位很高,一家生2、3個小孩,有一個要出家,有點類似天主教有龐大的僧侶階層。大眾部是向大眾說法的,屬於平民化的宗教。在中國,早期傳進來的也是小乘,到了南北朝的中期,才開始傳入大乘。後來慢慢強調自己是大乘,現在大概只有雲南的一部份有小乘。

  在大乘裏面,中國又獨立發展出了一些新教派,是其他地區沒有的,如天台宗、華嚴宗是中國人自己創的。禪宗也是。在佛教裡,宗和教是不同的,教指其他各宗派,禪宗卻獨立叫做宗,故又稱教外別傳,是獨立的系統。禪法是普遍的,各宗派都講禪法,但是禪宗之禪卻是中國特有的。

  這些宗派問題乃至禪法非禪宗等等,一般人不注意,也搞不清楚,但其實非常重要,弄不明白是要鬧笑話的。我舉幾個例子。

  一是王維。王維是文人與佛教關係最密切的代表人物。他自號維摩詰居士,後世則稱他為詩佛。研究他的人多得不得了,但因不懂佛教宗派關係,所以常是亂扯一通,說他是南宗禪。

  王維其實與南北宗禪師均有交往。<為舜闍黎謝御題大通大照和尚塔額表>,寫的是神秀與其弟子普寂;<謁璿上人並序>,寫的道璿,亦出於普寂門下。道璿弟子元崇,則於安史亂後,在王維輞川別業遊處。<過福禪師蘭若>,寫的也是普寂同門的義福或惠福。這些都是北宗禪師,王維與他們交遊的年代也並不都在早期。王維所寫的南宗禪師,如給惠能的碑、給馬祖道一的詩或<送衡岳瑗公南歸詩序>說:「滇陽有曹溪學者,為我謝之」等,數量上絕不比寫給北宗禪師的多,關係也不特別顯得親密。因此,說王維是南宗禪,純是論者主觀的想像。

  而且,論王維的思想,也不能僅由他與誰交往,或替誰寫過碑銘來判斷。為舜闍黎寫謝表,其實只是應酬文書;<能禪師碑>也明說該文乃是受神會之託而作。這些應酬文字與另一些自我表白的文字,如<大薦福寺大德道光禪師塔銘>,是迥然不同的。談古人思想,應檢別資料的性質,不能只因王維替惠能寫過碑、去住過馬祖道一的寺院,就斷言他思想已歸入南宗禪。

  如此斷言,也顯示了大家對禪宗史之陌生。把王維歸入南宗頓教,其實是受了南宗禪在後代宣傳成功之影響。

  據《宋高僧傳》卷八載,開元二十二年,神會在滑臺大雲寺設無遮大會,主南宗頓教宗旨,攻擊北宗,「南北二宗,時始判焉」。可見南北宗之分,乃神會時的事。六祖惠能的故事,大抵也出自神會之傳述,故貶低神秀,自詡傳宗。後世講禪宗史,受此影響,不自覺地都以南宗為正宗,北宗則被汙名化。把王維勉強納入南宗思想譜系中,即是此一思想作祟。

  不知此等認識是大有問題的。親近某些大德、與某派人士有交往,跟他自己的思想並不必然相等。王維本人對禪法的證會,更是恰好不在頓而在漸。

  王維<過盧員外宅看飯僧共題>曾形容自己:「趺坐簷前日,焚香竹下烟,寒空法雲地,秋色浮居天。身逐因緣法,心過次第禪,不須愁日暮,自有一燈燃」。次第禪,正與頓悟禪法相反,是北宗所提倡的。故<大唐大安國寺故大德淨覺禪師碑銘>說禪師:「九次第定,乘風雲而不留」,<為舜闍黎謝御題大通大照和尚塔額表>說神秀:「登滿足地,超究竟天,入三解脫門,過九次第定。」這是王維所理解的北宗禪法,也是他形容自己境界的用語。所以說王維的思想絕非南宗頓教。

  何況,南宗禪號稱祖師禪,王維所欣賞的卻更是如來禪。在為淨覺禪師寫的碑銘終,他說:「無量義處,如來之禪,皆同目論,誰契心傳」,固然是對淨覺的描述,但證之以<過香積寺>所云:「薄暮空潭曲,安禪制毒龍」,即可知王維所修禪法必非南宗禪。

  如來禪,是小乘的數息觀和大乘的三昧禪法。達摩的禪法雖有人認為已是祖師禪,但其壁觀之法,「外止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宗密,禪源諸詮集都序,卷三),實與惠能以後禪法差距甚大。達摩之後,道信講「五事」、弘忍講「念佛」,也都是漸修的。因此王維才會將之稱為如來禪。

  第二個例子是白居易。白居易也是著名佛教徒,所以他自號香山居士。研究他跟佛教關係的也很多。其中日人平野顯照《唐代的文學與佛教》第一章〈白居易與唐代文學〉即認為:白居易對佛教確有真摰的求道熱情,也具有高度識見,但最重南宗禪。不過,他透過對白居易所撰釋教碑的注釋,說:「我們在釋教碑上看到有關禪的教理,與今天禪給我們的印象不同,是具有相當廣義融通性的東西」。意謂當時禪師「心行禪,身持律」、又有淨土思想,非常融通,白居易也具此性格。

  可惜他全講錯了!茲先說白居易不是禪宗。平野自己注釋過的白居易釋教碑中,如〈唐撫州景雲寺律大德上弘和尚石塔碑銘并序〉明明講廬山東林寺僧來請序,而此僧乃是律宗,闡南山宗,說四分律,入滅於東林寺。〈唐江州興縣寺律大德湊公塔碑銘并序〉也明言興果為律師,志在首楞嚴經,行在四分毗尼藏。只有〈如信大師功德記〉說如信「禪與律交修,定與慧相養」。此外,〈華嚴經社石記〉載杭州沙門南操等結社,則是華嚴社。〈修香山寺記〉,又為淨土。唯一論及「討論心要,振起禪風」的,僅有〈沃州山禪院記〉一篇。如此,怎能說白居易與佛教交往最多或自己的思想最近的是禪呢?

  平野未必不知此理,但是為了說白居易是禪宗,竟說當時禪宗非常融通,所以禪家也可以融通律與淨土等,這是曲說。禪宗可兼淨土、可兼律,是一回事;白居易來往的,許多乃是華嚴宗律宗之人而非禪宗,是另一回事;白居易是否曾想或實際上用禪去匯通律宗、華嚴宗、淨土宗等等,又是一回事。論文學史不能如此亂扯。

  姚南強《禪與唐宋作家》另出一解,謂:「白居易在教理上有一種統一論的傾向。雖然他接觸最多的是南宗禪,但也不排斥北宗禪,以至華嚴、楞伽、淨土、律宗都有參悟」(1998,江西人民出版社,九章二節)。這仍然坐實白居易為南禪。且不說南禪會通(甚至統一)其他,甚為困難,南禪與北宗禪又如何統一?「統一」或「融通」的基礎又是什麼?白居易又是如何融通的?

  佛教各宗之不同,是佛陀再世也融通不了的。白居易之依違來往於各宗之間,正顯示了他對宗派之分不甚了了,對佛理亦無深究。

  不但如此,要更進一步說明的是:白居易對佛理的掌握,也不是南宗禪。如元和六年作〈自覺詩〉云:「我聞浮屠教,中有解脫門,置心為止水,視身如浮雲」;九年〈渭村退居寄禮部崔郎翰林錢舍人詩一百韻〉說:「息亂歸禪定,存神入坐亡」;寶曆二年〈途中有感悟妄緣題如上人壁〉云:「有營非了義,無著是真宗」,大和九年〈因夢有悟〉云:「我粗知此理,聞於竺乾師,識行妄分別,知隱迷是非,若轉識為智,普提其庶幾」,……這些詩,哪一點可證明他是南宗禪,更不用說他以讀經持齋為修行了。

  論者於佛理禪法矇無所知,只見白居易自己說:「近歲將心地,迴向南宗禪」(贈杓直),就以此判斷其宗派歸屬。殊不知白居易雖自認為他歸向南宗禪,可是其所得,僅在「外順世間法,內脫區中緣」而已。其禪亦僅為禪定息亂而已。何況詩與多因機應緣而作,逢禪客即說禪、見律師則說律,此處自稱迴向南宗禪,用來論證其思想的證據力不會高於同年所作〈重讀莊子〉:「為尋莊子知歸處,認得無何是本鄉」,不足以定其平生祈嚮。而縱使此時傾向南宗禪,長慶以後也以持齋受戒、「日尋倡普濟寺律師」為事了,怎能說他就只是南宗禪?

  白居易不唯無固定宗派信仰,對佛理之認識亦無統緒,頗為隨意,頗為膚淺。這點,古人亦已指出,如宋阮閱《詩話總龜後集》卷四五即謂:「世稱白樂天學佛,得佛光如滿時趣,觀其『吾學空門不學仙,歸即須歸兜率天』之句,則豈解脫語耶?」

  許多人又不懂禪,不知白居易詩中雖提到不少禪師,卻並不是禪宗。如〈呈智滿禪師詩〉:「新年三五東林夕,……松房是我坐禪時」。東林乃是律宗寺院,在其中坐禪的,當然不是禪門中人。何況,南宗禪亦不以坐為主。早期禪法,不論各派都均強調坐,道信〈入道安心要方便門〉就以坐禪為入門;弘忍〈修心要論〉也說:「端坐正身,閉目合口,心平觀,隨意遠近,做一日想守之」。惠能則起來革命,他一方面把坐禪解釋為:「外於一切境界上念不起為坐,見本性不亂為禪」,另一方面說「一行三眛者,於一切時中行住坐臥常直心是」,謂禪悟不是靠坐出來的,行住坐臥都是禪。此僧松房兀坐,顯非南禪宗趣。又如〈晚春登大雲寺南樓贈常禪師〉云:「求師治此病,唯勤讀楞伽」。《楞伽經》是達摩至五祖所宗法的。南北分宗後,北宗仍奉此經,南宗則以《金剛經》為主。故此處所稱之禪師也必非南宗禪。

  以上所說,是佛教宗派的問題。大概十世紀前後,又出現了密教。這是佛教發展的最後階段,因為後來佛教就被滅了。

  密教回頭受了印度教的影響,也受中國道教的影響,並吸收了不少印度地方信仰。現在大家一想到密宗,就想到西藏,其實密教最早不是傳進西藏的。西藏是很特別的地方,有它自己的宗教,叫做本教。本教可能有波斯的影響,而且根基牢固,佛教傳了很多次總沒有傳進去。所以密教原先的大本營是在洛陽、長安,稱為唐密。我們中原寺院屬密宗的本來就不少,你到寺廟裏去看,有千手千眼觀音或十一面觀音的,就有密宗淵源。唐代密宗並曾東傳到日本,由空海大師創立了真言宗,號稱東密。空海是創造日本文字的高僧,書法、文學造詣也甚高,還編了一本《文鏡秘府論》。此書在文學批評史上非常重要,若無此書,唐人詩格之學就難以稽考了。後來密宗傳入西藏,北是文成公主入藏,南邊又有從尼泊爾進去的蓮花生大師,一南一北影響都很大,因此西藏密教既有尼泊爾的傳統又有唐密傳統,還有本教的一些東西,以致於跟中原地區不太相同。

  中國人拜的佛也跟其他地方很不一樣。例如現在我們拜的觀世音,是一個中年婦女坐在蓮花座上,其道場在普陀山,她的樣子既有媽媽的慈祥也有少女的美麗,穿的是觀音兜。

  在龍門石窟或者雲岡裏面其實也很多觀音像,但是你一定不認得,因為沒有跟我們拜的這種觀音。在佛教中,女人是不能成佛的,所以菩薩和佛都沒有女人,女人要成佛,唯一的辦法是修煉到妳變成男人。女性化的觀音則是中國獨創的。這樣的觀音還常以註生娘娘、送子婆婆、魚藍觀音、水月觀音的形像出現在小說戲曲繪畫雕塑中。

  還有彌勒。同樣,在龍門你也找不到這樣的胖大肚子笑呵呵的彌勒。他其實是五代時期的布袋和尚,中國人相信他是彌勒化身,所以就以他的形像做為彌勒佛的像。

  再說理論。中國佛教的理論與原來的印度佛教有很大的差距,例如一說到佛教,大家都說:我佛慈悲,眾生平等。可是我剛剛說了,佛教本來是不認為女人可以成佛的。男女都不平等了,還怎麼眾生平等?印度是個種姓社會,佛教雖然反對婆羅門教,但是仍然受到了它那個社會的制約,還是有這種思想,所以沒辦法講眾生平等。像佛陀的姨媽想加入僧團,求了很多次,佛陀都始終不答應。後來連身邊很多弟子皆看不下去了,佛陀才不得已讓她參加。可是此例一開,佛陀歎氣說從此佛法要倒退五百年了。不但如此,女人出家後在僧團中仍是不平等的,地位低於男性比丘。比丘尼所受的戒律,亦遠較比丘更加嚴格。另外還規定女性出家的人要由比丘授戒。而這樣禁制重重的比丘尼戒律,在十一世紀以後終究還是失傳了,本來開了個小門,最後連這個小門也關了,可見佛教根本不喜歡女人出家。1997年我隨臺灣佛光山僧團到印度去,才把比丘尼戒重新傳回印度。大家常罵中國社會男女不平等,殊不知相較於西方和印度,中國男女關係最是平等,所以只有在中國才有比丘尼的傳統戒法,理論也強調眾生平等,人人都有佛性,都可以成佛。

  人人都有佛性,都可以成佛,也只有在中國是這樣講的。最早提倡這一講法的人叫道生法師,當時他講這個道理,沒人理他,都認為他是異端,胡說八道。因為沒人要聽,他只好對著石頭講。今天你去蘇州的虎丘,還可以看到一塊大石頭,那就是生公說法石。道生對著石頭講,可能累了,眼睛也花了,覺得石頭都在晃,這就叫「生公說法,頑石點頭」。哈哈,這個典故即充分說明了眾生皆有佛性並不是佛教本來的講法。

  晉朝道生以後,此說在中國漸漸流行,到唐代,卻引起了另一法師的懷疑,他就是玄奘法師。以玄奘的聰明,他已經覺察到中國人講的佛理跟印度不一樣,所以他才決心冒死出關,求取真的佛學。到了印度之後,他很了不起,學得比人家印度人還好,名動五天竺,把印度佛學吃透了。可是以他這麼高的名望、這麼大的成就,帶回去那麼多經典,還大開譯場,翻譯佛經,卻只傳了兩代就斷了。為什麼?就因為他是原汁原味的,所以才斷了。他的弟子窺基大師,曾問哪些講法可以對外宣傳,他說五種姓說可以。意思是說:種姓,不只是社會階級制度,它還涉及人的品種問題。你要成佛,得有佛性,也就是佛種子。種絲瓜,能長出葡萄嗎?所以成佛要有佛性,有些人成佛慢,因為佛種子不純粹,有些則根本沒條件成佛,例如一闡提就是不能成佛的。中國人不吃這一套,喜歡說眾生皆有佛性。這其實是儒家的說法,孟子、荀子都講過:人皆可以為堯舜、途之人皆可為禹。因此這是儒家思想的佛教語言版。

  也因在中國講佛性是受到儒學的影響,或為適應中國社會而生,故佛教在中國說的佛性,與印度頗有不同。在印度佛教中,佛性主要是指真如、實相、法性,謂一切諸法均為佛性之顯現,具有本體論的意含;在中國,則佛性主要是指人的心性。天台、華嚴、禪宗俱是如此。而其所以如此,無疑與儒家哲學傳統有關。故不僅與小乘佛教否認眾生皆有佛性不同、與大乘空宗依空無我得解脫不同、與大乘有宗五種種性說不同,也與般若學由實相說佛性不同,更與印度佛教所說之「心」不同。

  要了解這些,才不會像現在許多談唐代佛教與文學,或論唐代古文運動的先生們那樣,胡掰一氣,顛倒著說梁肅、權德輿、柳宗元、韓愈、李翱等人是陽儒陰釋啦,受佛教影響,用佛教心性論改造儒學啦等等,令人見之,哭笑不得。

  還有,我們說的因果報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從劉義慶《幽冥錄》以來,不知有多少文學作品在闡釋這個道理。這是佛教的因果觀嗎?答:術語是,但理論不是。佛教是說:任何事物都是有因緣相生的,世界正因為有此果報,故我們都在因果循環之中不能解脫,所以我們現在的人間叫做穢土,是個痛苦的世界,我們要渡到彼岸淨土清涼世界去,才不再受到干擾。到了彼岸,就可以解脫,脫離因果,進入涅槃。所以佛教重在斷因果,我們則宣揚因果報應不能逃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其實這是什麼?這就是儒家的觀點啊!《易經》上講:“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

  中國佛教還有許多特點,但我想我不用再介紹了。我現在主要不是在講佛學,所以重點還要放在這種佛教形態如何表現在文學上,或形成了什麼內容、對中國文學有什麼影響等問題上。

  首先,佛教在弘法過程中,講道理的方法和語言,就形成為佛經文學,本身即具有文學性。例如佛的本生故事。印度人的生命觀與中國人不一樣,中國人的一生指我自出生到死亡,沒有來世與前世,只有這一生。在印度,人生則可理解成一條不斷流的河,這一生只是河的一段。或譬喻學生們在這一個教室裡聽課,下課了,就去另個教室演繹另外的人生。在不同的場景中,經歷不同的角色,但你還是你。這就是印度人的生命關。本生故事,即依這個觀念,講佛的很多前世的事,利用這些故事解釋道理。這類故事,現在留存有幾百個,因為都是故事,所以頗具文學性。傳入中國後,也大大豐富了文學題材。

  佛教說理,又善於使用譬喻。中國也重視譬喻,《禮記》講:“不學博依不能安詩”,詩主要靠譬喻,六義中之「比」也。所以佛經之譬喻傳來後立刻被文人大量吸收,直到魯迅還重印《百喻經》呢!

  另外就是詩偈。這是短的韻語。因為理論很難記憶,中國人要記東西的時候常把它編成歌訣,佛教也是如此。主要是說理,像我前面提到的神秀惠能二偈那樣,但寫得好時,也充滿詩意,如宋代和尚的詩:「終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隴頭雲;歸來卻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之類。

  此外就是佛經本身的文學性,對後來影響很大的,譬如《維摩詰經》。維摩詰是個大居士,王維自號維摩詰居士,就是效法他。經中較為人所熟知的是維摩示疾,假裝生病了,佛陀派了他門下智慧最高的文殊菩薩去探病。諸天菩薩聽說文殊要去看維摩詰,都很興奮,因為這兩大智者,一定有精彩的對答,所以通通趕去看熱鬧。這時又有天女來散花,心清淨的人,花就不會沾到他身上。如此如此,它的文詞也很優雅。六朝人就喜歡畫維摩詰經故事,唐代俗講的維摩經變,現在留下來的也還有一大堆,是俗講中很重要的主題。

  另外如《法華經》是天台宗的根本經典,講如來佛的信仰,但〈觀世音普門品〉影響也很深遠。《華嚴經》,則是華嚴宗的根本經典,據說是龍樹菩薩到龍宮取出來的,本身就帶有神秘色彩。其中有一個大家熟悉的東西:善財童子五十三參。善財童子遍訪善知識,是少年成長小說的雛形,猶如《射雕英雄傳》中的郭靖,是少年經歷了很多思想上的啟發,慢慢成長的故事。

  這些經典影響中國很大。你想:為什麼魯迅會重新去印《百喻經》呢?因為他研究六朝小說,覺得六朝志怪裏奇怪的想法,陽羨鵝籠,幻中出幻,恐怕是受到印度的影響。

  六朝隋唐還有轉生故事。三世因果,是中國小說很重要的思想,但是我們原先沒有的,《唐傳奇》裏講「三生石上舊精魂,賞風吟月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常存」,即是這類故事。

  佛教傳進中國後影響深遠的還有地獄觀。中國古代沒這種觀念,只說人死了以後歸於塵土,人間的世界有一個帝王在管,地下的幽冥世界則歸泰山府君管。鄉間常可看到一顆石頭,上面刻有「泰山石敢當」字樣,是用來辟邪鎮妖的。因為泰山山神管一切鬼,人死以後魂魄都歸於泰山之下。泰山是華北平原最高的山,往上通天往下通地的。但這不是地獄,地獄是指人死後都要進地底下的監牢,接受十殿閻王的審判;由於人多半都有點罪,所以審判的結果,大抵都得服刑。好一點的,罪輕些;重一點的,像我這樣的人就不免上刀山、下油鍋。為什麼人死以後,佛教徒鼓勵家屬要做超度法事呢?超渡猶如去監牢裏打點,好讓親人少受一點刑罰,早去轉世投胎。這種地獄觀念六朝以後深入人心,相關的戲曲小說筆記也不可勝數。像施耐庵曹雪芹,就有筆記說他們在地獄中受苦,永世不得超生哩!

  剛剛我還講了龍樹菩薩去龍宮取得《華嚴經》的故事。中國很早就有龍,《易經》中就用龍來形容陽氣,但我們沒有龍王、龍女、龍宮這些觀念。印度人也沒有龍,他們只有大蛇。可是我們用龍字去翻譯佛經裏面講的大蛇。這大蛇,是佛的護法。在東南亞,你可以經常看到佛陀後面有一個背光,是大蛇盤起來的樣子,有時候是九條蛇。所謂龍宮,其實就是蛇窟,故裡面有龍王、龍女、龍王幾太子等一大窩。但說蛇,感覺就跟龍宮龍女等等差很多。六朝以後龍王龍女大量出現於文學作品中,唐傳奇〈柳毅傳書〉就屬於這類故事,到了《西遊記》講東海龍王,南海龍王、龍王三太子等等也是屬於這類。還有一隻大鵬金翅雕,也是佛的護法,是蛇的剋星,很多佛龕上都會畫上這隻大鳥。牠在小說裏也經常出現,比如岳飛據《說岳全傳》說就是大鵬金翅雕轉世的。至於金剛、羅漢,如來、觀音,這些都算是佛教人物影響中國文學的題材。

  佛教影響下還出現很多文學的類型,如鬥法這類題材就不是中國的,來自佛跟外道的鬥法,後來在小說戲劇中經常出現。又如說姻緣,就是解釋一件事情的因緣關係,比如《三國平話》用劉邦、韓信、彭越等人的關係去解釋為什麼有曹操、孫權、劉備。還有人生如夢的主體,對後來也影響深遠。佛教講的是萬法皆空,最早傳入時中國人不瞭解,就用道家的「無」去解釋,其實空不是無,空是有,而且是解釋有之所以為有的。如現在我前面有桌子、有杯子,但仔細想想,桌子杯子不是本來就有,而是許多因緣條件湊合成的。一成即不變嗎?不,這些條件都會改變,「成、住、壞、空」,最後條件改變,因緣散了,就壞了、消失了。因此《中論》說緣起性空:「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沒有一個桌子的固定不變之本質,人也一樣,沒有固定不變的我,萬物皆因緣生成,所以萬法皆空。這個講法很迂曲,中國人不太善於這樣思考問題,是以就理解為:原來我們以為是真的、有的,仔細一想才發現並不能真的掌握,就跟做夢一樣,醒來才知道是一場空,所以說人生如夢。這是一個跟道家思想結合的解釋。六朝以後即有很多講人生如夢這類的想法的文學作品,佛道兼通。此外還有捨身求法、化身下凡、二婦爭兒、出家求道等等,也都很值得注意。

  人生如夢,一種是自己領悟到的,如〈南柯太守記〉;一種是由神仙或和尚來點化你的,如〈枕中記〉的黃粱一夢。戲劇中的度脫劇,就是講度化的,如惠禪師三度小桃紅、月明和尚度柳翠,桃紅柳翠都是妓女。又如元雜劇吳昌齡《東坡夢》,講東坡教白牡丹去引誘佛印,佛印又教柳、桃、竹、梅四女去引誘東坡,「雲門一派老婆禪,花間四友東坡夢」。這類又稱為禪宗戲。

  談戲曲,還不能只看這類戲劇類型,應注意整體戲曲跟佛教的關係。現在講中國戲曲史,大體都如王國維的《宋明戲曲考》,說中國戲劇是宋元朝才發展出來的,時間特別晚。其前身是唐朝的參軍戲,或是古代的俳優,是說笑話的,型態都非常簡單。但是近一些年的研究卻不採王國維這個觀點,因為我們民間演戲最常用的舞臺都在寺廟宗祠中。寺廟對面就有戲臺,中國傳統戲臺很高,原因是給廟裏的神看,演戲是拜神的。在中國演戲最主要的場所是寺廟,演的內容是忠孝節義。所以中國戲的功能不能單從文學審美的角度來看。假如這樣,我們往上推,就知道中國早期的巫,可能就算戲了,詩經中的頌即是歌舞大敍事的,楚辭裏也是巫祝歌舞,這個傳統發展到南北朝之後,則有佛教因素的加入。佛教法事,如放燄口,招請、結界、施食、施水、超度,唱八十四曲,本來就像一場大戲。戲劇中,勾欄、切末等術語,據考證也跟佛教有關。佛教寺院作為劇場,僧人在裏面扮演角色,也影響了中國戲劇演出,這個淵源是我們不能忽視的。

  除此之外,還應該講幾個重點,比如中國人對於聲音的奧秘,即來自佛教對我們的啟發。沈約講四聲八病時,曾說:「自靈均以來,此密未睹」,從屈原以來,中國人都沒有發現這個奧秘,到沈約才發現。他之所以能發現,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助緣:印度和尚來華傳道。我前面講過,印度是個語言系統,和中國是個文字體系不一樣,印度和尚必須從語音上掌握中國文字,因此他們開始替中國文字造字母,今傳守溫三十六字母即屬此類。他們對聲韻的辨析,幫助我們理解聲音,也就是後來格律詩、對聯等等的基礎。隋唐以來的中國文學,脫離了平仄、押韻、四聲,簡直就沒辦法講了,所以這是影響很大的一部分。

  在民間中,則有俗講、變文和宣卷(寶卷),皆生於佛教之傳播。寶卷主要是講佛經,後來普遍到一切民間宗教及傳說故事,包括孟姜女、七仙女、白蛇傳等都是寶卷唱出來的。中國人相信的觀世音,也不是佛經裡的觀世音,而是宋朝香山寶卷以後的觀世音。

  另外就是佛教本身的文學化。以上講的都是佛教影響到文學的,這裏說的則是佛教本身的文學化。佛教是外來宗教,中國社會的主體是個文人社會,佛教傳進中國後便不斷文學化,最早是找文人寫碑記,如寫《文心雕龍》的劉勰,就替僧人寫了不少碑記;然後是翻譯佛經時講究文采,梁啟超〈翻譯文學與佛典〉對此已有說明;慢慢則出現了詩僧。詩僧六朝就有了,像支遁;唐代以後更多,《全唐詩》裏即有大量和尚詩。最後,整個佛教,特別是禪宗理論需要詩文來表達,所謂《石門文字禪》。宋代很多詩人說「學詩如參禪」、講詩禪合一,過去的研究者都解釋說這是禪宗對文學的影響,其實是倒過來,是文學對佛教的影響。要知道,禪宗是反對文字的,故說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慧能甚至根本不識字。有一位禪師,看到別人在讀經書,他就拿磚頭在旁邊磨。別人當然就問他在幹什麼,他說:我要把這塊磚磨成一面鏡子。別人哈哈笑,說你這不是發神經嗎?磨磚怎能成鏡?他說:對呀,磨磚不能成鏡,你讀經又怎麼能成佛呢?早期禪宗對文字或經典的態度即是如此。但到了宋代卻倒轉過來,由不立文字變成了文字禪。所以詩禪合一是整個佛教的文學化,佛教的意義通過偈語來表達、其境界須用詩歌來表現。因為開悟不是邏輯性的,開悟是有一個特別的領會,所以須用詩歌來說。禪宗的語錄裏充滿了文學性,很多機鋒都類似詩,這就叫做佛教本身的文學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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