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歲秋間,我住的小區公寓,樓下女士忽來興師問罪,謂她們家屋頂漏了水,必是我屋子管線有問題,故要來索賠。我每日在此讀書嘯歌,不料竟是以鄰為壑,私心甚感過意不去,因此通知物業管理人員來做勘察,確定責任歸屬,以便睦鄰媾和。孰知左查右查,我家管線沒什麼問題,而她家照舊漏水。她去找物業抱怨,物業也就只好繼續來反覆查找弊端。
一日,工人又來我宅查勘。東掰掰西敲敲,忽聽他喊了一聲:「壞了!」我們跑過去看,原來水管不慎扳斷,水出势如泉湧。我們忙拿盆子、取杓子、端鍋子、找桶子,掃之淘之倒之。可是水出勢猛,一下就淹過廚房,漫入客廳臥室。我們連忙又找出破衣、爛布、拖鞋、木劍等一切彷彿可以阻截水勢的東西去攔堵。可是不幸終於如鯀之治水,宣告失敗。
待工人好不容易找來同僚,帶了抽水機上樓來治水,並關閉大樓總水閘後,水才漸漸退去。但地板泡了一趟水,日後自然就要生出許多異樣來。
她文采勝於我,只是平日懶作文,但既如此決定了,即便動手寫了一篇〈淹水記〉。敘事宛曲,彷彿《左傳》;而制斷精嚴,又似乎《春秋》。於是淹水之原委、責任之歸屬,無不粲然大明。然後陳下情而申大義,敘吾人睦鄰之意願,詢物業補過之良方,既如陳情表般,動之以人情;又如討敵檄般,脅之以法條。煌煌鉅作,凡數千言。
我想,老婆的文章大概沒什麼用,正如她的言論,除了可威嚇我以外,一向唬不了別人。誰知此番我回到北京,物業真的來修了。先是磨平地板,後是鋪上玻璃鋼。工期四天,天下大亂。
我無老婆大人之本領,無法詳述修房子所造成的混亂,反正混亂之極,磨出的木屑,煙塵障屋蔽隙,散入所有地方,只好又找了清潔工來一同清掃。大災之後,繼之以勞動,現在我筋疲肉痛,也懶得再描述了。
總之,我在北師大這期間,似與地板有仇。原配給我一房,一日中午,地底轟隆嗶啦,如雷鳴、又如爆竹濫炸,女兒則以為是樓下瓦斯氣爆。我從床上跳將起來,與她奪門而出,卻原來是地板磁磚忽然爆裂,東一塊西一塊,高高低低,隆起如小山,丘陵處處。現在這屋子則是遭水淹了。
我把情況說給王寧聽,她哈哈大笑。但據她說,我算最好的了,北師大漢字所近來流年不利,她左手摔傷了,脫了臼;易敏腿摔斷了,粉碎性骨折;朱小健在課堂上暈了過去;李國英也正病著,不知是犯何災星。
如此說來,我果然十分慶幸,房屋亦漸恢復舊觀啦,不妨便趁此吉日良辰出去玩耍玩耍。
乃邀了周志文夫婦,請葉書含開車帶我們去陽台山。書含佛光還沒畢業,就來北京辦慧聰書院,任院長。近日孫冶芳經濟科學基金會又找他合作,在翠湖溼地公園建了一座四合院,準備開壇講學。另覓了一處農場,有桃杏千頭、菓窖三窟,則準備改製成酒窖,建一酒莊。他也趁機拉我來看看,好替他出點主意。
翠湖甚美,不遜江南。長河碧柳,足動人情。去大覺寺畔普照寺遊觀,亦不惡。寺不對外,故靜閟。有銀杏甚偉,樸茂可觀,據云可八百年。又有娑羅樹一株,主人云即七葉菩提。蓋主人信佛,故如此云云,其實非是。娑羅樹不甚知名,然明屠隆即有《娑羅館清言》一帙,故亦佳木也。坐銀杏下飲茶一盅,令人意解魂銷。寺久廢,殿內斑駁陳舊乏保養,然自古拙可喜。樑木間尚可見昔日改作教堂時之彩繪,周志文云有東正教淵源,而「五餅二魚」作一碗五顆包子狀,尤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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