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的轨迹

标签:
刘琳作品李迎兵评论杂谈 |
刘琳:花朵的轨迹 李迎兵/文
作为90后的刘琳,一直生长在美丽的海滨城市青岛,壮阔澎湃的大海使她从小就有了一个浪迹天涯的梦想。刘琳的小说《旅行的太阳》就是这样一个颇具青春意象的实验性文本。人在孤寂和迷茫之中,总会有一种力量推动着你向前,激发着你内心的想象。在旅行之中,太阳在你的头顶,让身边的所有事物打上了一种神性的光芒。
一般认为,90后的写作要比80后更贴近校园,也更具自我的本真,围绕成长的烦恼,青春期的躁动,以及叛逆的性格,情感的率真和执着,无不展现了他们的心路轨迹和生存图景。刘琳的《旅行的太阳》,能感觉到她来到北京的中国传媒大学之后开阔了视野,小说主人公“我(苏晓阳)”力求在校园和社会的边缘寻找到新的自我,一种蛹化成蝶的内在超越。小说的开头就展现了一个炙热的北京夏天,然而“我”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你(W)”这儿,并且感觉不到太阳的炙烤,而是一种冬日的暖意穿透心间。这样的段落和结构,展现了作者别出心裁的抒写方式。小说共九个大段落,也可算作九个小节,以第一人称“我”切入生活,抒写的随意性和自在性,突显了更多书信体、日记体甚或网络博客的相关特点。我能感觉到主人公“我”的摇摆不定,在过往的X和现在的W中摇摆不定。X、W这两个男生代表“我”过往和现在,其间穿插着“我”父母离异等场景,使得青春的忧伤充满了更多现实的苦味。
小说的语言充满一种冷凝和平静,追忆往昔青春情感的温情,叹息年华逝去的无奈,感悟梦幻现实的不安。“我”离开城市,躲到草原上的一个小镇,仍然对新的生活充满了憧憬。“记忆中这所中学的教学楼是淡黄色的,看起来脏脏旧旧的。但是现在却被刷成了淡粉色,只是依然是脏脏旧旧的。而原本沙土的小场地,现在被修成了冷冰冰的水泥地。只是我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一放学,就扬起一片沙的场面。”小说以特有的文字色调和叙事场景入手,在简约而又灰暗的背景之中,运用时空叠加的进入不同的时间维度,在世事流年的回忆中一步步确认现实的指纹,由此架起了通往主人公心灵之桥和情感的隧道。
普鲁斯特《追忆逝水年华》里主人公的回忆,就是往事纷至沓来,时空像车轮回旋,不断地闪回,而又不断地在现实中强化,从而使得这种对生活的重塑比直观机械的反映要更深入,也更加扑朔迷离、交织错位。“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我已经整理好了行装。房东阿姨并没有责怪我的提前离开,反而像母亲一样深情的拥抱了我,轻声的告诉我,快点回家吧,孩子。”在架构整个小说的不仅仅是主人公的叙说,虽然主人公的叙说是一个方面,但还远远不够。
刘琳在这里运用一些情境的烘托和人物内心活动的描述,使得小说的情节更具有真实性,有了一种迷茫中的亮色,有了一种凄美的感动。刘琳随后写道:“内蒙的早晨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温暖过。”小说写到这里就有了一种提升。稍感不足的是内容还不够丰满,结构上过于随性,X和W的性格没有主人公“我”这么鲜明。总之,小说写出了“我”的矛盾复杂的心绪,使一段成长轨迹具有了标帜性的意义。
刘琳曾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过个人文集《被风吹起的日子》。记得《青少年文艺》执行主编王岩认为刘琳的《彩云之南》《天堂在人间》都是在写云端上的故事,但后来的《母爱》《父亲,你还好吗》就从云端回到了现实生存的地面。尤其,刘琳的《旅行的太阳》已经在展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她的写作充满了更多的挑战和变数。以感性表象压倒理性本质,以个人的率真压倒旧有的陈腐,以青春的律动压倒传统的按部就班。由此,我相信刘琳的明天会更好。
李迎兵,作家,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生于山西吕梁,曾就读于北师大作家班,多年担任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辅导教师。文联专业作家。迄今已发表文学作品200余万字,主要作品有小说集《温柔地带》(作家出版社),长篇小说《雨中的奔跑》(大众文艺出版社)、《校园情报快递》(中国戏剧出版社),以及长篇评论《浅谈小说创作》和两部点评集(央视“读书频道”作过介绍)等。曾在吕梁学院、北师大、中国政法大学、中国传媒大学等高校作过多次文学讲座。《三晋都市报》推出中篇小说《抱得美人归》《花神》《暗香》《剩女洪苹果》等多部。长篇小说《雨中的奔跑》出版后,已有数百篇评论介绍。现正在改编数字电影。2010年入选山西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火花》杂志文化产业创意版北京下半月刊重点推出的核心栏目“中国文学60人”之一,并多期推出作品、评论及介绍。新近创作长篇小说《狼密码》即将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旅行的太阳
作者:刘琳
刘琳:女,1991年5月29日出生,山东青岛人。曾任中国少年作家学会全国理事会理事,山东分会副主席。现任中国青少年文学艺术家协会、中国当代青少年作家协会全国理事会理事兼山东分会副会长。90后作家联盟成员。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年作家班学员、北京大学青年作家班学员。连续多年担任《中华小记者》杂志社记者。曾获中国青少年文化艺术人才奖B级。市摄影比赛银奖。获第六、七、八、九届“中国少年作家杯”全国征文大赛一等奖。文章多次由作家出版社、大成文艺出版社等结集出版。个人简历及文章被载入《当代中国少年作家大辞典》及《新时期中国青少年作家精品文学大观》。2009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发行个人文集《被风吹起的日子》。此作品集荣获“第二届中国才艺青少年作家奖。”同年8月在南宁举行了新书发布会。2010年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出名要趁早》(十大90后作家合集)。2011年,出版合集《美丽时光走丢了》等。现在中国传媒大学就读。
北京的夏天是炙热的,阳光穿透大气层照射到皮肤上,有些刺痛。但你却感觉不到。就像你也许并不知道,这个原本又小又破的球场,会因为你的存在而突然变得绚丽温暖起来。
球场是没有温度的,冰冷的锈迹斑斑的篮球架,篮筐已经成负四十五度角无奈的耷拉着了。原本暖红色的塑胶场地也像是个年过半百的妇人,纵使有想要年轻的心却没了年轻时的容貌。而你穿着鲜红色的球衣,像个英勇的战士,穿越一道道防线,篮球是你的武器,它在你手中旋转着,你微长的头发也随风跳跃着……进了!毫无疑问,你绝对是这场战役的英雄。我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看你抬手拭去脸上的汗,红色的球衣因被汗水浸湿反而更加的显眼了。此刻的球场被一层暖黄色的薄雾蒙着。我看着这一切,一直笑啊笑的,忘记了皮肤的疼痛,也忘记了手里的旺仔牛奶。直到你轻弹我的额头,说:“怎么也不喝奶?”“哦,忘了。”“哈,是看傻了吧?”你笑的很大声。“切。”我赶紧故作不屑的撇撇嘴,“自恋!”可是你依旧得意的踮脚比了一个投篮的手势。倏,好像有篮球飞过……W啊,此刻你站在我的面前,让我觉得篮球场竟也可以如此温暖。
——关于W
偌大的旅行包,在我的肩上压出了两道淡粉色的印记,有些酸痛。但我来不及在意这些。“嘟嘟。”已经六点了。太阳还没升起前的内蒙,一如记忆中那样的寒冷。我站在风里,用力的呼吸。还是这股味道,至于它具体是什么样的,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刚好跟五年前的味道衔接在一起,除了一点儿多余的陌生感。我回来了,你知道么?那些记忆好像海浪一样一波又一波的朝我涌来。这个小小的旗县几乎跟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很干燥,路上没有什么行人,也没有公交,偶尔有小车开过,扬起一片尘土……灰蒙蒙的,有点冷清。但也恰是如此,它才没了大城市的喧嚣,安静的只能听见我的脚步声。
我住在临近郊区的一栋小别墅里,白色的房身,蓝色的三角形屋顶,干净的却也跟这座小城一样,多少显得有些冷清。由于没什么旅游的人,所以房价很便宜。房东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蒙族女人。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温暖,说起话来也很温柔。我想,她年轻的时候应该很漂亮,只是岁月留给了她太多的“故事”。不过,也正是这样她看起来才会这么的迷人。她问我,打算在这里呆多久,我说,我不知道,也许要呆完整个八月。而今天恰好是这个八月的源头。
出发的时候,我带上了跟这个小旗县有关的重要记忆。信,照片,以及其它关于X的种种。W在给我的短信里说,他觉得我太残忍了,离开的太过决绝。但是他却不知道这决绝只是一个脆皮,当皮裂开的时候流淌出来的全是懦弱。
我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里头是X写给我的信,和他寄来的照片。我回来了。逃开了北京的喧嚣、霓虹,和那些复杂的故事……回来了,这次是真的。但是我却不敢见X,尽管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尽管我们曾经那样熟悉过,尽管我这次回来的原因有他,可是我却不敢见他。我想我是回来收集记忆的。
记忆中他是有些微胖的,不过也还好。记忆中这所中学的教学楼是淡黄色的,看起来脏脏旧旧的。但是现在却被刷成了淡粉色,只是依然是脏脏旧旧的。而原本沙土的小场地,现在被修成了冷冰冰的水泥地。只是我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一放学,就扬起一片沙的场面。土黄的沙,迷了眼……
初二那年,我曾在这里借读过半个学期。你知道那种初来乍到的感觉么?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包括所有的人,你有点应接不暇,但是他们却已经很快的把你从头到脚甚至每一根发丝都打量了个遍。我就是在这种尴尬时期,在这些“新新人类”中注意到X的。那天他穿着深蓝色的衣服,靠墙坐着,一动不动,就快要跟蓝色的墙围子融在一起了。他左边的脖子上有一小块疤痕。我虽然初到这个班级,却也听说了些关于他的事情。什么成绩差、骄傲、孤僻……几乎没有什么优点。就连会拉小提琴也被老师说成是不学无术。那个时候,成绩差的学生是没有机会辩解的。
后来我也跟X一样,成了这个班里的异类。我们都成绩平平。X喜欢上课的时候画音符,他说他想要当作曲家。而我则喜欢摆弄我那一台国产的破相机。某天,X问我,你想要当摄影师?我赶紧摇着脑袋说,怎么可能?太遥远了,我只是喜欢玩儿而已。后来他跟我说了很多。其结果就是,从那之后我彻底“沦为”了他的同道中人。我们一起被老师批,被同学“隔离”。只是X跟我不同,他的心思很细腻,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但是却不愿意表达。当老师说我们不好好学习,成天做些无意义的事情,没有出息的时候。我会生气的跟老师顶撞。X则在一旁拽我的衣角。当老师说,要我滚出这间教室的时候,我一定是毫不犹豫的就冲出去。尽管我知道X一定在难过。我也会怪自己,怎么可以让他难过,他那么敏感。在这个班级里,也只有他才会让我真的感觉到疼。但是他,却随时都在疼痛。
这间教室给我的印象,似乎是永远的昏暗,好像从来没有开过灯,从来没有进过阳光……我想,它在X的印象中,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吧,甚至还可能更差一些。
现在刚好是放假,学校的大门紧闭着。我并不想进去,那是间牢笼,禁锢了自由的思想和年少的梦。我只在外面拍了几张照片。空旷的操场多少显得有些寂寞,很难想象,在开学的时候,它会是最骄傲、最炫耀的。看吧,即使是学校这样的地方,也会有安静下来的时候。
——关于X
W画画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好像午后慵懒的小猫,安静的享受着阳光。他的手指很修长,比我的还长。它有节奏的上下摆动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清脆悦耳。让人很难把它跟那双在篮球场上拼搏的手联系在一起。他学的是室内设计,但那些高贵优雅的装潢却不能真正的吸引他。他喜欢的是温馨哪怕有些拥挤的小房子。淡紫色的窗帘,可爱的魔鬼面具,一点点薰衣草的香味儿……这看起来跟他张扬的个性有些不符。但有时候他也会把坏掉的灯泡画成星空的样子。我喜欢跟他牵手走过每一条街道,十指相扣。他总是紧紧的抓住我的手,好像一不留神我就会溜掉似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是安静的,声音是柔和的。北京的夜晚太吵了,他总是这么说。没错,也没有星星。
——关于W
内蒙的天空还是一样的蓝,不像北京,永远都是灰蒙蒙的。我住的小屋,不能上网,也没有电视。阿姨曾说要帮我换一间,但是被我拒绝了。这样也好,没了那些牵绊,反倒可以过一过世外桃源的生活。
我每天早晨都起很早,穿的厚厚的,去拍日出。在大城市里,高楼林立,看不到没有遮挡的天空。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温度也急速升高了。中午的时候就已经接近四十度了。我去买了藿香正气水,曾经X会很细心的每天为我准备着,他默默的递给我,不说话,我也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知道一个秘密基地,那是一小片草原,很少有人去。放学的时候,X常常会去那里拉琴。那里没有听众,除了我。可是他依旧很专心,就像在演出一样。X曾说,他想要办一场演奏会。要有很多很多的听众和很持久的掌声,他不得不多次返场,感谢大家。后来,他在给我的信里说,他果真办了一场的演奏会,但是台下只有寥寥的听众,和稀稀拉拉的掌声。现在,这片小草原上没有演奏家,只有我。这里的草也已经不及从前那样的嫩绿了。但是空气里仿佛还飘荡着提琴清脆悠扬的声音。X曾经教我拉琴,当他把琴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像是被捆绑住了,浑身不自在。X笑笑,没再继续下去了。他的笑总是很轻,像浮云一般,但他即使是在笑的时候,眼睛里也还是藏着一丝忧郁。
我像当年一样,坐在地上,把玩着手里的相机。我喜欢给他拍照,拍他拉琴时候陶醉的样子,拍他作曲时候皱着眉头的样子……我拍了好多好多,却唯独忘记了我们的合照。X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忧伤?你坐在这里给我写信的时候,也是皱着眉头的么?我掏出信,“晓阳,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封信……”你的字迹很秀气,像是女孩子的。“我每天都来这里拉琴,却再也看不见你了。草都已经黄了,你知道么,你的温度还留在这里……”我的眼眶已经含满了泪水。这是一封我没有力气看完的信,可你又是怎么写完的呢?你告诉我,没有人理解你。他们的嘲笑或是贬低,都只让你觉得这个世界很恶心。你告诉我,你很孤独,但是并不寂寞。因为你有小提琴和我。你写了好多好多的信给我,我都好好的收着。直到最后一封,你告诉我,所有人都说你病了,但是你却觉得是他们疯了。你说,他们要离婚了,他们天天吵架,一直吵到没有话题的时候,便把矛头指向了你。他们怪你拉琴,怪你不好好学习,连你的父母都不认同你了。你告诉我,你考不上大学,你是个没有出息的人,除了小提琴什么都没有。但是谁会认同一个没有学历的作曲家?你说:“晓阳,我已经绝望了。晓阳,也许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晓阳,我想你了……”
——关于X
W给我发了好多条短信。他问我现在在哪,在干嘛,跟谁?我讨厌他这样,但是我并不讨厌他,这两者并不矛盾。W看起来是很张扬的,他大声的说话,大声地笑,大声并且那么骄傲。他说你看我画的很棒。他说,开玩笑,在篮球场上有谁不认识我?他笑眯眯的告诉我,有几个女生专门去看他打篮球。他也当着好多人的面说,苏晓阳,你是我的……那样子好得意。一点儿不像他生气的时候,不说话,委屈的像个小孩儿。
你在跟谁发短信?晚饭的时候他这么问我。同学。我随口答了。是男同学吧?我并没有在意。可是他接着说,给我短信看看。那声音冷淡的让我不得不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他。他把手摊开。那双手那么大,我依旧觉得它那么好看。但它却已经不是那双给我温柔的手了,它像条锁链,紧紧地把我拴住。那顿饭我们没再说过一句话,饭后他也没有牵着我的手去散步,没有陪我看没有星星的夜空。
——关于W
我说过,我是逃出来的。逃离了W、成绩单,还有家。但是现在我已经距离他们那么远了,为什么还是会常常想起,常常挂念?
X,那个时候,我们常常会说到流浪,总觉得它很酷。我们说要一起去丽江、去西藏,你说你想要去江南水乡。嗯,那是个安静的地方,很适合你。但是你知道的,流浪这个词语即使再酷,它也改变不了自己只能是个单词的宿命。就像我们从来只是说说而已,也只能是说说。那时候我们还不能掌控自己,即使到现在也不能。所以你就任由他们把你送进这里了么?这个靑色的三层小楼,让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可是你却住了进去。他们都说,那里面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连你也在给我的最后一个电话里说,晓阳,我病了,他们叫这是精神分裂症。晓阳,这个地方很严肃,没有一点儿温度,淡青色的墙围,深蓝色的椅子,没有尽头的走廊,白色的墙壁,只有禁止吸烟的标牌是不和谐的深红色。晓阳,生活是没有意义的……
X你到底怎么了,是因为父母离婚么?你告诉我,你妈妈哭喊着跟你说,他们已经决定不离婚了。那你应该高兴的不是么?她说,你快要把她逼疯了。她跪着求你跟她说句话。她的声音都是嘶哑的,眼睛都哭肿了。只为了要你跟她说句话。但是你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晓阳,我累了。好累。你像是在自言自语。X你怎么了?难道你连最心爱的小提琴也不要了么,那你的梦想怎么办?你曾经是那么孤傲的啊!X我还是没有办法走近你,没有办法真正的理解你。没有任何人能理解你。从那以后,我再没有收到过你的信,也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我发疯似的找你,而你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你是蒸发在那栋青色的小楼里了么?后来,我听说你出院了,可那从来也都只是听说而已。
——关于X
黄昏是一天中最容易让人感到寂寞的时候。若是在北京,W一定会牵着我的手,带我穿过每一条胡同。我对一些旧旧的,带有时间印痕的东西总是没有半点儿的抵抗力。他也一样。总觉得旧的东西就像是个老者,他们有一堆的故事要讲,还有前人留下的温度……但是现在,我并不是在北京,身边也没有W。我只能自己忍受黄昏所带来的寂寞。
也曾经是这样的一个黄昏,我冲出了考场,漫无目的的跑着。那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雪,雪很厚,都已经没过了脚踝。我跑得很吃力,脸也被冻的通红,但即便是这样冰冷的天气却依然冻不住我脑海中一幕幕闪现的场景。烟雾弥漫的房间,呛得我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可是爸爸仍然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啤酒瓶已经零零散散的倒了一地。妈妈披头散发的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是一张崭新的离婚证书。“讲一下当时的情景。”一个四十几岁的光头男老师冷冷的说。我愣了一下,这不是艺考么,为什么要让我讲这些?诺大的教室,只有一台开着的摄像机,和一排老师坐在那里。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仿佛都能听到回声。“情景、情景、景……”那时候,爸爸总是醉醺醺的回家,然后大吵大闹。妈妈就像是个受气包,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等爸爸没有继续喊叫的力气的时候,她便开始哭。她总一边哭一边说,我这是做的什么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可以这样足足哭上两三个小时,中途累了,休息一下再继续哭。说着说着,我便哽咽住,已经讲不出话来了。但是那一排老师却不做声,他们在等着我继续讲下去。后来,我继续说。我也看不到妈妈的眼泪了,她只是干哭。嘴里念叨的还是那几句话。她说,这个家就要完了,我也不想活了。刚开始的时候,我会跑过去抱着她一起哭,后来就变成了害怕,直至恐惧,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直刺我的脑神经……一个女老师在这个时候叫停了。我没再继续讲下去。我跑出了考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冻住了我脸上的两道泪痕。我也不想活了。那个时候我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并没有告诉他们。
他们终究还是离婚了,离婚在这个年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一个人一张红的刺眼的小册子,和四块五毛钱就什么都搞定了。他们离婚后我的荷包反而鼓了起来,同学都很羡慕我能一夜暴富,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代价是一个缺了点的家,和我也许永远残疾了的心。
我就是这样逃出来的,我倔强的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的懦弱。我害怕得到关于高考录取的任何一点消息,在这场不是正就是反的交易里,我的将来已经被定义为,一上学,二失业。什么梦想,才华,在这里都显得极其幼稚、可笑。而这个叫做社会的人,带着眼镜仔细的监视这个大烤炉中几十万的分子是怎样被重新分配、定位、出炉和销售的。我曾企图逃出这个熔炉,但不幸的却被他的唾沫星子给黏了回来。我想,我们始终是逃不过的……
——我是苏晓阳
我始终逃不过对家的渴求。天已经黑了,点点的星光真美。但是对我来说,更美的应该是那些窗户里头暖黄色的灯光。这个时间,该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吧。他们说说笑笑,又或者吵吵嘴,小孩子一定嫌妈妈过于唠叨……我喜欢像这样,坐在马路牙子上看那些亮着灯的小方块。可是连这么简单的小幸福,我都没有。
我又想起W来了,很长时间以来,我都在责怪他,怪他把我抓的太紧,怪他几乎不允许我跟异性交往,怪他随时随地都要看到我。我甚至跑到这里,除了为逃离那个大熔炉,也为了能逃离他的掌控,好上岸喘口气。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没有办法真正的逃离,也还是会常常的想起他。
在W的世界里,不是白就是黑,不是阳光明媚就是阴森恐怖。但是你也很难进入他的世界,可是一旦进去,就会被照顾的很好。也许是距离的原因,反而可以让我相对客观的解读起他来了。W的手很大,他曾强行把我的手抓过去,然后得意的说,男女朋友牵手就是要像这样的。他喜欢十指相扣,他的手很有力,既不会弄疼我,又让我无法挣脱。X的则很不同,他的手肉肉软软的,很暖和,却并不舒服——他的手上有因为练琴而结的硬茧。那些茧骄傲的存在着,骄傲的就像它的主人一样。他总是轻轻的攥着我的手,很轻,可我又总是红着脸倏的缩回来,X只好无奈的摇摇头。今晚的风有一点点凉,但是北京应该还是暖暖的吧。W生病的时候像个小孩子。他拉着我的手说,你不要走,我好怕一觉醒来就看不到你了。完全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我只好跟他说,我不走,但是他仍旧不肯放手。他睡着的时候,身体是蜷缩起来的,偶尔还会不自觉得抽动。我有些心疼的看着他,他的睫毛好长,他睡着的样子好安静。他曾经跟我说过,他多么多么渴望能有一个完整的家。那时候,我们总是一起坐在马路牙子上看居民楼里的灯光。他说,“妈妈去世的时候我才十岁。当亲戚把我从学校接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抢救了。她身上还有刚刚车祸残留下来的血迹。”W说,他一直笑着,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他一直笑啊笑的,但是眼泪却不住的往下掉。明明前一秒钟他还在跟同学开心的玩儿着,可是现在……怎么可能呢?突如其来的车祸,这难道不应该是韩剧里最俗烂的煽情戏码么?可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甚至还来不及最后叮嘱他什么,就永远的离开了。
夜太黑,我看不到W说这些话时候的表情。他说,“我一直在跟她说话。甚至,她已经没有光泽的眼里还留下了眼泪。”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走了呀。转眼间就失去了至亲的人。他没再继续讲下去了。他紧紧的抱着我,好紧好紧。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着。也能感觉到他那颗没有安全感,害怕失去的心……但是后来,我却忘了这一切,现在还想要逃离他,我把他一个人丢在了北京。苏晓阳啊,你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失去的痛苦么?我忽然很讨厌我自己。我打开手机翻看他发来的每一条短信。你在哪?为什么不回短信?现在在做什么?此刻,他的怀疑,他的不安,他的胆怯,忽然都有了理由。
我的脑海里不断的出现他的画面。他曾经拉着我的手,说:“晓阳,我喜欢你。”那一天,真美。他总会给我买旺仔牛奶,跟我说很多关于家的构想:有一个不用很大的房子,但是一定要有书房,有很多很多的书,会布置的很温馨……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难过的时候会躲在一边吃棒棒糖……W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啊,一样的残缺和不完整。一样的渴望但又害怕。你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许给我一个梦?但是我却什么都不曾承诺过你。我甚至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跟你一样,想要拥有的从来都只是那个房子里的小幸福而已啊!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迫切的想要见到他,把什么都告诉他。我不怪他了。
——关于W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我已经整理好了行装。房东阿姨并没有责怪我的提前离开,反而像母亲一样深情的拥抱了我,轻声的告诉我,快点回家吧,孩子。
内蒙的早晨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温暖过。离开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瘦了,也长高了。他看到我很惊讶,但马上又笑了。我也在笑。
我们就这样对望着,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直笑……
末了,他终于说,晓阳,你要好好的。
嗯,你也是。
我曾经逃也似的来到这里,但是现在却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那个炙热的烧的我皮肤发疼的地方去。只是因为,那里有人在等我。
——关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