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刚到鲁迅文学院的那个夏天，大中午的主楼大厅一片沉静。无论老师还是学员都在另一侧的食堂里吃饭。那时，我看到一只鸟，花羽毛的鸟，落单的鸟，在整个空旷的大厅里就显得更加孤单了。它不知从哪里飞进来的，也不知要到哪里去。但它误入到这里之后，就只有扑棱着翅膀，在楼道一侧的后窗玻璃上一次次撞击着，试图想飞出去。飞翔的小鸟，也让我想起远在德国的一个人，同样的飞，有了海阔天空的感觉。

　　这只小鸟实在普通不过了，一如我小时候玩的那种老家的土麻雀。突然，想起当年土麻雀的命运。在孩子的手掌里尽情玩耍中，最终送了性命。想起当初土麻雀的悲惨命运，我就对大厅里的小鸟有了一种心痛的感觉。我清楚地知道小鸟就这样一任挣扎下去，结局肯定就是死。它误入人类的领地，尤其无法冲破窗玻璃的阻拦，已经一次次冲击，而又一次次败下阵来，累得精疲力竭了。

　　这只小鸟怎么也弄不明白，玻璃以内和玻璃以外的世界究竟有何区别？它不知道。它大概看到了我，于是为了躲避我，飞到最上面一格的玻璃那里，不停地用脑袋撞击着玻璃，就是撞不开。小鸟看到玻璃外面的一切，包括远处的同伴，但就是无法抵达。它在躲避我的过程中，我把窗户打开了。我想让小鸟下来，按照我的指引，然后从窗户飞出去。可是，它弄不明白，总是躲避着我，以至于它越来越艰难。

　　这只北京的小鸟，执着于这种无望的冲撞。最上一层顶格玻璃的石灰墙被小鸟的翅膀扑棱下来很多的灰尘。我也不知道如何能让它明白我的意思。它在落单的孤苦境遇里陷入无法摆脱的困境。人也一样，总是在强大的命运面前，不知所措，甚至一开始就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作为一只画地为牢的小鸟，不可能判断出自己的出路就在下一个的开着的窗户那里。在它的意识里，根本不知道窗户开着意味着什么。它也不知道后退，从来路飞出去。一旦迈入险境，退路也就断了。

　　在更高的意义上，所有生命都是“命运的盲人”，拯救我们的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全知全能的上帝之手。命运的很多变化，似乎无法用个人的意志来完全操控。我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获得小鸟的信任，而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累死。还能想起童年的老家那只土麻雀在孩子们“温暖”的手中死去的情景，所以悲剧不能再重演了。这个时候我有能力采取行动。

　　窗玻璃之外，小鸟的父母在附近唧唧喳喳叫着，接应自己的孩子。我从办公室里拿了一把长把的笤帚，扑拉着它，够不着。而它也快飞不动了，只是在向窗外焦急的父母发出求救的呼唤。我伸出笤帚够不着小鸟，只好爬上窗台，然后举起笤帚一下子把它轻轻覆盖住了。它早已失去了任何反抗能力。这只倒霉的小鸟终于被我俘获，并落在我的“温暖”的手掌里。我没有犹豫，再也不能干童年时期的那些傻事了。

　　我知道小鸟根本不需要人类手掌里的这种“温暖”，而是渴盼回到父母的身边，回到大自然的怀抱里。那时，我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就是放飞小鸟。小鸟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从我的手掌中飞出窗外了。它甚至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情。小鸟飞出去，没有回头，而是呼地笔直飞出去，飞到对面的小区，与护航的父母胜利会师了。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脱险的，也许对它来说，我的手掌，如同上帝的手掌了。

　　人生也一样，往往遭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厄运，乃至有些小人恶人的落井下石，但终会有善良的人、有大爱的人，在最为关键的时候扶你帮你呵护你，让你一如这只惶恐的北京小鸟脱离险境，最终走向未来的光明。每个人并不一定能看清自己的命运，有时会很茫然，很困惑，很难堪，也和遇险的小鸟一样徒劳地挣扎着，扑棱着，惶恐着，呻吟着，反抗者，呐喊着，撞击着。但任何时候不要绝望，只要坚持，只要有韧性，只要心中有爱，生命就会有希望。祝福远在德国的那个人，愿幸福、健康和快乐永远追随着心中有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