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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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伤离雷雯霨杂谈 |
作者:李迎兵
最早读雷雯霨十分偶然。一次,不经意的青少年来稿的遴选,让我发现了一篇充满决绝伤情的文字。它就是《伤离》,是雷雯霨一段时期内具有代表性的某种情绪的集中体现。我读到它,就感觉到一种尖锐的疼痛,一种青春在拔节时刻所付出的必不可少的代价。“大病初愈,来到太谷,阳光热烈的亲吻着我每一寸肌肤。收拾自己的行囊,书厚厚的一摞,反射着缕缕明媚。《沉思录》和《金色笔记》我依旧放在最前面,衣柜里新添置了几件衣服:粉红,明黄,天蓝,点缀着空气尘埃,狭小的水晶世界里面,不再只有黑白。”在生活的底座,展示了雷雯霨自己的真实状态。她没有逃避,而是勇敢去面对。没有过多乌托邦的呈现,而是揭示爱与别离的原生态,使得内心活动在一种裸露的透明状态中达到比较精确的抒写。
雷雯霨那时刚刚14岁,这个年龄有一种完全属于孩子的任性和模仿能力。因为,她直言不讳地说自己喜欢过《幻城》。与其,雷雯霨推崇郭敬明,不如说她的内在质素有点80后代表性作家颜歌(戴月行)的味道。从雷雯霨的《伤离》里让我读出颜歌《封神》里的具象化表达和切近微观的内心空间。这说明作为90后的雷雯霨和80后的颜歌在写作传承上具有某种关节点。这一切,与更早的所谓60后、70后形成了鲜明的比照。中国文学走到今天,一边受着整个社会大环境的外在制约,但具体到个体的作家和写作者那里,在言说方式上还是有一定的腾挪空间。言说方式的演化,内容的关注点,都有着截然不同的路径。
我在阅读雷雯霨的文字时,感觉到她的心在跳动,她的成长的脚步在响动。她的个性化面孔不仅仅题材和内容上,更多的体现在内心的随意和率真上了。“常常在幻想,会有么?所谓的天使,还有那虚无的神。真的好希望他们可以下来帮助我,或者是做我的朋友也不错,但这种幻想,在上了初中后就再也没有过。”雷雯霨从一个孩子式的有神论向现实主义的无神论转变,说不清是好是坏。总之,她的变化与她从小学到初中的成长脚步是相呼应的。人不可能脱离现实,人也不可能完全从世俗中超脱出来。在《无能为力,另请高明》里,展示了她的真实矛盾的内心世界。“现在想起来,的确很清晰,最后一个月的记忆,如同隔着一层被擦得透明的玻璃一般,可见而不可及。”在10个小节里,展现了作者与生活的对望,也展现了作者的期盼和渴望。雷雯霨的成长是独特的,但又是在平常的格式中按部就班。所以,她的困惑,她的痛苦,她的敏感,是显而易见的。在她的《Growing
Up Through
Time》里面,那种内心的“流水线”状态,更加明显,有点福克纳的雏形,但还不成熟。雷雯霨没有刻意模仿谁,而是真切地抒写互联网一代在全球化的文化背景中“我”的审美情趣和价值取向的细微异化。
在贴近现实生活的文字中,雷雯霨的《学生会,我无法割舍的地方》,把自己放在了世界的中心。她在寻找自己合适的位置。“我做过这样的梦:我和童年的自己并存,我在画面外观察画面中童年或少年的自己,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或者聪慧,或者愚蠢可笑。当童年的我开始犯错误时,我在画面外干着急,想提醒她,纠正她,作为一个过来人,告诉她那样会招致伤害,而我却无法和她沟通,干涉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一件荒唐事越做越荒唐。”雷雯霨在现实和梦幻中的挣扎,在这篇文字中得到一定程度的体现。她一边在超脱这一切,而一边又打破自己的初衷,更加急不可待地去拥抱现实。她在校园里找到自己的角色定位,而又反观这一切时充满了无奈的伤感。
雷雯霨《走走停停,有关那些故事》记录的是她的16岁。16岁的姑娘有很多怪癖和毛病,也有很多的心思和梦想。我在读这一切的时候,感觉到她的16岁,是孤独的16岁,是早熟的16岁;也是飞舞的16岁,是歌唱的16岁。“姑娘不喜欢小人,不喜欢见钱眼开的人,不喜欢吃饭不办事的人,不喜欢功利的人,如果你是这种人,你离姑娘远点,她的文字不属于你,她讨厌你,就连她钥匙链上的小黑熊都会鄙视你……
”在雷雯霨的16岁里,在她的眼睛里,我读到了无数的星光和斑斓的色彩。她的文字流畅而又恣肆,率真而又自信,忧郁而又明朗,迷离而又清醒,烂漫而又感动。
雷雯霨在丈量自己,丈量整个世界。《又到六月天,转身说再见》以及诸多零零碎碎的篇章,都是在跟踪记录生活,记录青春,记录内心的律动,记录着一切的一切。我在每篇的文字里体会到她的气息和味道。在这些杂七杂八的小文章中,有一条主线,始终都在展现生命旅程的无奈和无常,但也突出了更多青春的激情、自信和力量。《有种力量,让希望偷偷成长》这个部分的文字,也是作者内在变异的展示,充满青春的张力。这个部分,有了很好的立足点,有了生活的维度,有了理想色彩。《敏感的眼睛》小版块里又包括很多篇章,既有对校园暴力和留守儿童等问题的关注,又有对北京人文、北京奥运的感性抒写,凸现了雯霨的开阔视野。《看过,路过》的小版块里,有了《我用我的琴声,永远为你歌唱》的梦幻基调,与此同时又强化了知性写作的延展功能。《生命里的那些爱》也有了更多温情的色彩,雯霨内心的空间感在文字的铺展中有了真实自然的个性化拓展。雯霨是用心在写,用情在歌,用爱在唱。所以,她的一些篇章总是富有灵性和活力,富有明朗和清丽的色调。在这个部分里,她更加随性,也更加自然,展现了她多才多艺的一面,也展现了生活多姿多彩的一面。雯霨的写作不是命题作文,忠实于自己的心灵,忠实于现实生活。惟其如此,才更加琳琅满目,也更加动人精彩。尤其,雯霨的这一段抒写:“有时候很想去体念一下水的周界究竟是个怎样的存活法,从没终止波动的江面令人内心激昂澎湃,水的灵动确实是一个很奇特的意外,在水上浮立的船只大胆鄙视水的外状汹涌,它是了解它的,就如同船上的人群了解船只一样,彼此如鱼得水般的逍遥。”可以说,已经沉浸到生活的情境之中,于感性中有了一些知性的提炼,让人在细细品味中有了新的思考。这些句子俯拾皆是,处处体现了雯霨是有一种对生活和自然的顿悟能力的。雯霨不经意的表达就让我讶然一惊。
(李迎兵,作家,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历任鲁迅文学院辅导教师等职。已发表文学作品200余万字。)
附录:
雪
2008年,二月。黎明从车窗外悄然晕染开来,冷硬的钢化玻璃后呼出的气体顿然凝成一片水汽。视线模糊。
窗外只是昏黑又苍白的一片,看不出边界。模糊的图景如同心底浑浊的一场雪,粘连着不知是什么的肮脏和纯净。
他给自己倒了半杯茶。深绿色的叶子在杯底旋转翻飞,有种奇特的满足感。
据说这是五十年不遇的大雪。于是火车如同搁浅的轮船一样停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铁轨上。他拦住乘务员,问,什么时候能走?一口南方口音的女乘务员眉心扭成一朵皱巴巴的菊花,她说,不知道。
下铺那家的两个孩子倒是欣喜不已。他们大吵大闹着要出去看雪。洋红色的外套让他们胖鼓鼓的像只蜜蜂,手脚不断地挥舞着。最终他们不得不妥协;他把自己的床头清空,让孩子们坐在那里翻硬皮的故事书。什么故事?三个和尚没水喝。为什么三个就没水喝了呢?那个小女孩笑声如铃,在生硬的空气中水波一般地荡漾开来。她的脸上浮着有些土气的红晕,像极了年幼时的妹妹。
妹妹?
他想到父母家中温暖的小客厅,低矮的窗户,鼓着大肚子的电视机里大概吵闹着春节的气氛。妹妹大概在包饺子吧。像小时候一样把它们都捏成奇形怪状,扔进仍飘着热腾腾白气的锅里。他不敢开手机,只剩一格电了;他又喝一口茶,水太少,有微苦气息停留在唇边。
雪啊,大雪如同寂寞在身后凛凛翻飞。明媚如春的南国摇身披上银装素裹,柔美的山川伸出冷艳铿锵的臂膀,苍灰的天野下山峦蛇行盘亘。他生长在北方,不懂为何一阵雪就使这个社会如此地恐惧不安。他想起伊犁的冬天,贫瘠的冻土上竟冒出丑陋的芽!他至今不明白。在那荒凉原始的土地上生长着如此蓬勃的生机,曾使他心血沸腾;而如今他在路上,因一场雪阻断了归程。他突然感到恐惧——而这只是雪而已。
没有任何方法打发时间——时间在此时已成了废弃的白纸,发黄。他想起居住的那个城市,同事女朋友,以及讲台下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他每天背着黑色皮包,装着密密麻麻写满他的小字的讲义。他每天衣装笔挺穿梭于人海当中,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和秘密。他呆望着窗外的风雪;小时候曾在那样的大雪里艰难地赶去学校,母亲在他的口袋里放了几快钱,叫他路上买个烤红薯吃。冰凉的几个硬币攥在手心变得温热光滑,他却没有见到那个推着车的叔叔,黎黑的双手扶在破旧的铁皮桶上,脸上浮出有些茫然的笑意。洁白的雪花在他的眼前纷飞;他冷得脚都不听使唤了,他想回家。
——是的,他想回家。火车如瘫痪的钢铁长龙横亘在山岭间,干涩的冬寒阴雪模糊了白昼与黑夜。那孩子的眼眸中透出忧愁,那是他多少个铜板都换不回的童年。
雪,还在窗外静静地纷飞。
夏日未央
公用电话的声音很奇怪,如同在真空中一般传出有规律的响声。车水马龙来来去去不断从身边经过,有时响一下喇叭。我抓着那不甚干净的话筒,等着电流声变成接线的嘟嘟声。我紧握着的手心渗出一层汗,一张开手看见那张写着十一位数的小纸片以被泅得有些模糊。我依旧紧紧攥着它,如同一不小心它就会如一只淘气的蝴蝶翩然飞走。我在人海中,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the
number……”中文说完了说英文,英文说完了又说中文。手不由自主地握得更紧了,话筒里变成了急促的忙音。下午六点半的太阳在喷泉上投出一道彩虹,我的头有点疼。
我就真的走丢了么?小心翼翼地不让你找到我,是赌气吗?
是谁打电话来告诉我,上野的樱花开了?
那时的每个星期六,你一到点就在教室门口等我。我提着沉重的大画夹,从教室的最后面走到最前面,那条路仿佛那么长,长得走不到尽头。阳光落在你沉默的脸上,晕成一片佹婳的黄澄。我们走过中央公园的小路,湖面上闪着奇异的金光。你轻轻地唤我的名时,荔枝花在风中静静地坠落。
我们熟悉得不需要说话,就能感知对方手心的温度。我坐在六路车上,玩你手机上的泡泡龙,而你只是笑,车窗外的风卷起你的长发,你伸出手抚了一下:“该剪短了,我想。”
多么希望时光就这样停止,我将永远沉浸在这幸福的满足中,不解时候。多么奇怪啊,我们。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到来了又离去,让我铭记的却总是那些日后莫名想起的某个琐碎的瞬间,停留在那里不肯走。
那些努力要记住的,说要一辈子都不愿忘记的,却总是变成了一张遥远而黯淡的图。上面风定天清,模糊了主角的脸。
然而当短发的你轻轻地唤住我说你就要走,我蓦然想起时光的流淌不息。满天的星星都会变成细细的泪滴,那时我越过雪白的纸页看见你的脸,手心莫名地疼痛不已。地上堆着大包小包的箱子,上面写着日本一个我看不懂的地方。我慢慢地抬起头,不知道要说什么。你微笑的模样,有些干涩的沉着,不知为什么依旧清晰记得它那天仓促地随你奔忙。你说,不会再画了,真的。
真的。
我依旧不解。你留下的十一个熟悉,如同一串对不上号的密码。初夏飞过黑白相间的鸟群,大声地叫着夏季的名字。
我站在这人来人往的闹市中,左手的手心处握着你写下的电话号码,无声地在这里呼唤着你,和那些消逝的日子,一遍又一遍。
冬
经历过的都必定有痕迹。小时候我喜欢听朴树的《那些花儿》,听得很感伤,觉得为什么那些花儿都要散落到天涯,为什么所有故事都是以散场为结局,为什么怀念的人不肯去争取。后来回头看,才明白是经过的每个人,构成了我现在的生活。经历过的总有影响,带来了什么又拿走了一些。偶尔在深夜里我也会想起他们,想他们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感谢是他们曾陪在我身边,开放过最美好的冬夏。
“我有脸盲症,那些人离远了,美丑黑白都模糊。然而他们的笑容始终像淡淡的火焰,曾阻挡过生命中的一段冬天。”
偶尔回头看自己写的字,也有许多感慨唏嘘的句子。在当时,似懂非懂的,又或者是明白自己就快要懂得。很少重读自己的话,总觉得那一步步都像是拙劣的描摹,一步步都刻着我的心路历程。真实的脚步,总是不怎么好看。那是我走不好的一段路,歪歪扭扭,千辛万苦。
我的生命太单薄,所有的经历都还只能说是成长。然而成长这个词已经被我用厌了,每一个故事的开头都希望结局
不同。当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除了琐碎无聊的日志,我不愿意写字。写字成了生活里的一种习惯,与任何目的和感受都无关,到了某一个时候它就成了生活的影子。而我不甘心将自己的生活变成一件工艺品,精巧苍白。把一切故事都隐匿剧情都模糊,编不出华美的小说剧情如何跌沓起伏,想象不出年华流转岁月静好背后暗藏什么样的涌流。是我太贪心,又太懒。想把一切都说清的后果就是失去了语言,静默成了一种解脱。
人总要经历了很多事情,才能明白一些很简单的大道理。把它们都告诉你固然是一种取巧的办法,可是往往我们都学不会。大概所有的意义都不过在此吧;别人告诉你不要撞,可是你还是义无返顾地往那墙上撞,直到撞得头破血流眼冒金星。你知道有人撞塌了那墙,而那不是你;你知道那很疼,很累,很不可能,但你还是义无返顾地去撞了。
可是到头来,冬天还是在的。漫长,寒冷,寒风吹彻。所有的衣衫和房屋都没有用了,生命的冬天,你总在熬,摸着自己的骨头细数春暖花开。有些人等过去了,有些人没有。消逝的灵魂在深夜遄急的河流底下呼吸,每次暗涌都指向回归的路。而那熬过去的春天里的幸存者,已力不从心。从骨头深处总是被消释了一些什么,抚摩着手上的老茧,通红透亮。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个漫长的冬天。每个冬天都下雪,飘起白茫茫的飞絮,絮绕纠缠在茫茫无际的原野上。每个冬天你都哭喊、奔忙,在无边无际的寒意里渴求一点温暖。——只要那么一点点就够了,一点点,足以让你的血液继续流淌,呼吸继续起伏。足以让你等到来年的春暖花开,枝繁叶茂。足以让你侥幸地抚摩着残损的手掌,朝着冬季远去的影子吐一口唾沫——呸,老子才不怕你咧。你回过头去劝慰那些哭告的人,却给不了他们温暖。你手拿着大道理,殷切地递给那些寻求温暖的人,心里却还呼啸着,那个冬季残余的严寒。
大概每个人在自己的生活里挣扎时,都是无能为力的。你可以给他衣食,庇他温饱,给他讲大道理,陪他痛哭流涕绝望不堪。你可以跟他说,我永远做你的朋友。我永远看得比你清楚。我永远在这里。你可以跟他说,所有的冬天都会过去春天都会来,花儿会开上枝头一直开到你的眼角眉梢。你会幸福美满,你会成功——幸存。可是你无法阻挡。你无法阻挡那风雪刮过他一无所有的心脏,寒意侵蚀他坍塌的旧房。你无法阻挡他的孤独和痛苦。肉体的束缚可以通过革命流血来解放,精神的折磨却只靠他自己,而你的提醒不能带领他,有时甚至提醒到了错误的方向。他需要你——大概这就是所有的悲剧。他需要你而不能从你那里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他需要你而你手握着大道理,他需要你而你当年曾像他一样地急切地需要一些温暖,哪怕于事无补。
而那冬天,总是漫长。寒风总是呼啸。直到用尽温暖也花光了运气。直到那一个冬天,你再也无法爬起来求救了。那个时候太遥远,遥远得你看不清,是下一个季节还是往后的一百年,你会忽然失去了力气和机会。你逃到肥沃温暖的土壤上,冬季却总留了下来,蛰伏在四月迟钝的根芽。都说风水轮流转,大概只是因为你没有把握,是哪一次的跌沓起伏,会摔得你再也爬不起来。
当中狼狈的光鲜的,都要过去。没有终点的流转让你疲惫不堪,纵使春暖花开,纵使寒风呼啸,一切都不过转转转一个圈。你不要哭。
——因为哭完了会笑,笑完了还会哭。
一年年,是长的短的冬季,在骨头里留下刮痕。
风景
这座城市总是阴天,她快要无法呼吸。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会不会不开心,又会是什么人什么事,让他也被迫长大。这已经不关她的事了,她想到就很伤心。一直以来所有的电视剧和爱情故事她都不感兴趣,直到自己碰到了最滥俗的情节。她看各种各样的时尚杂志,光彩照人的模特像过去的夏季一样美好和虚假。她不明白。
从那以后的日子,每天都冗长得可怕。每个早晨醒来,她都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反倒是傍晚到来时,一切小情绪都渐渐被消散。可是她还是难以呼吸。黑暗中梦境侵扰睡眠,在许多个夜里醒来,美梦里还停留在消逝的夏季,她怕它甚于一场梦魇。醒来后每个梦都模糊,她的心狂乱地敲击着骨肉胸腔,还在恐惧自己会沉溺其中而不能逃脱。她恨那迟迟没能罢休的潜意识,还停留在死去的时间。那时他对她笑,好像全世界的花都开了。
——要有多坚强啊,才敢念念不忘。
她不想说话,却又害怕那冗长无尽的沉默,像海水一点点淹没口鼻眼眸,漫过头顶。与孤独裸锃相对,只觉得自己像手术台上赤条条的一具骷髅。而它只是一下一下地割着,醒不来也死不去,只是就这样反复着。
所有的大道理都跟自己讲清,日子却只是失去了光泽。她不明白。那么短的时间里,为什么好像已经习惯了一生一世。年轻人总以为三五年就是一辈子,一回头,时间却将它们冲往未曾预料的方向。大抵这才符合他们轻薄的年少,脆弱得,像要把她过去的所有空白都填满。那是她的十七岁,诗人笔下最美的年华。她始终不曾觉得自己上当受骗,可是到头来最愚蠢的感受却都像一盆凉水浇到头上。
大概生命,本就没什么好期待。只有它的无常和反复,才能够变成一种惊喜和伤心。然而她感到厌烦。她厌烦手松灯灭曲终人散都不是终点,觉得最让人绝望的是人并不会绝望。——初二的那年她写,生活就好像一个圆,自以为绕到了当初的那个点,却再也不同。后来她想起自己的一句话,忽然明白那心情,大概就像阿Q遗憾自己的那个押画得太丑。
哀求时间它快点来,那是她唯一相信乃至迷信的东西。始终没有做任何肥皂剧和女学生的幼稚行为,手机上他的号码变成了一种咒语,直到长长的数字消失在人海里。反目为仇也许是一种解脱。而她只是恨不起来,无法继续也无法释怀。一个美梦里,她痴迷于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个没有走到的结局,明知道那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给她的。她不想要他,却也不想过去。大概偶尔只是想要懦弱地缩在原地,心里反反复复地晴了又雨。
她看见他的一切缺点一切平庸一切不合意,看见自己的转变乃至扭曲。——一切美好的东西,不是都应该把人变得更美好吗?她怕自己成了另一个人,再也无法辨认自己。她早想要抽身而退,大概她的年纪太轻,决心太少,用完了就要结束。——可是那大概都只是没有准备好。她卑微到了尘土里,却开不出花来。曾经有多少繁复的观念和感受在激烈争夺,都独自将它们抚平。而后它们都归为沉寂,风一样地散了满眼沙子揉着揉着就流出泪来。
故事太短,短得讽刺。细数相处的日子,短得几乎看不见。是那爱情,曾经让她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直到一场庸俗的别离,她还只记得爱情。大概与它相比什么都不重要了。
张晓风说你把自己保存得那么完好干吗呢?耶稣不同于世人的,正是那双伤痕宛在的手掌。她没有耶稣那么伟大,也不想要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掌。可是始终骗自己要接受,这过去的一切都终将变成无关伤痛的风景。这一年她十七岁,是他的爱情欺瞒幼稚和伤害,完整了本该美好得很苍白的青春。他不独特,她却永远感激命运让她在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遇到他。
早在夏季最燥热的眼眸里看见了秋天的影子,却始终念念不忘。
人们总是软弱和舍不得,舍不得掌声,舍不得鲜花,舍不得赞扬,舍不得一段不再精彩的故事。然后最好的时间就在那恍惚中,偷偷过去了。她呆望着那秋天从眼前经过,恨这世界小得让人发疯。走到哪里她都逃不掉。而他扔下了她和太多短促回忆拥挤在一起,在自己的情绪里摸爬滚打。她宁愿宽容,宁愿大度,宁愿放手;那让她感到一种残酷又满足的自尊。依旧看着他的幼稚和仓促,直到它们变成一种伤害。夏天来了又走了,只剩下她在粪土当中努力拾捡找回自己。
也愿意过去的一切,有剧情没故事,有旧情没往事。那时总有一天,她的心里又一次和煦地明亮起来,会说阳光正温暖——如果不是你怎么会有我今天,你留下的美好还在心里啊可是你在哪里。那时候,那时候她一定已经老了。少年总是无法面对太远的日子,太长的纠缠。她觉得这一辈子太远又太累,已经没有了更多的耐心和借口。
后来的每部电影她都不想看,所有的故事都不想听。旧歌手的声音让她难过得好像傻掉,街上每对十指紧扣的小情侣直到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头老太都让她黯然神伤。丑陋美好都淡去,失去了力量和色彩。明知道这是成长的必经,摔倒了以后,时间不容你坐在原地抱着腿大哭,就要匆匆送往下个站点。而她恨它不能快点来。
她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带着那个年纪里的奋不顾身和义无返顾。相信了就以为,天塌下来也有办法。最短暂的烟花也让她心悸神迷,明白一切都有终点都要放低,而甘愿在那之前费尽心力。而她始终哭不出来。喜欢他曾耗尽她的力气。
我告诉她,所有的路途都是最美的风景,只要你不回头。其实,你就是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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