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迷失方向 ※
夜并非如水。
天气反常的让我觉得闷热。汗水不停地往我的身体里渗出,一滴从我的额角滑入我的眼睛的漠然里。几乎要和我眼里的液体溶为一体的样子。给人以无法言状的压抑。仰头本想在这无边无际的天空里寻找一丝一毫的自由与光明,却一不小心窥见到天空和自己的忧伤。
夜已深沉。
我逃,是的,我在逃。骑上脚踏车迅速的逃亡。身后的影子偏要死缠烂打的追着我,昏暗的光线让它们发生着奇怪的形变,还要散发着另人恐惧的笑声,不寒而栗。此时,我的头发不会在风里舞的很好看。它是氤氤瘟瘟、湿湿答答地贴在我的脸上。没有敞开的衣襟,也没有飞扬的裙角,我是沉重的,仿佛不应该是我骑着脚踏车逃跑而是我背着脚踏车爬行一样。
路边的人向我投来奇怪的目光,我在着离群索居的暗角里寻找着自己的同类。
……
——今天是我17岁的生日。在艳媚的烛光面前,我忽略掉蜡烛的眼泪。太阳一整天都疯狂的舔着地面,也烫伤了我的肌肤。收到的总是一些毛茸茸的礼物,我厌恶的将它们仍进抽屉里。不是说17岁的来临总会下一场雨吗?然而这样的心情伴随着这样的天气让我并不感到轻松快乐。
晚自习下课后,有个叫Kent的男生说请我去吃德克士,算是当作生日礼物吧。我说好。打电话回家和老妈说有人要为我过生日就不那么早回家了。结果在电话中就被臭骂一顿。说什么那么迟了你还要到哪里去野了可以不要回来了……我把话筒从耳边拿开,无所谓听是不听。反正也知道,听里面那番话的结果也和没有听是没什么两样的,就犹如我们的语文老师所讲的课文而出来的效果是没有什么分别的。电话离耳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估计IC卡公用电话那头的人话说的差不多了,于是挂掉了电话。晃到校门口。
Kent已在校门口等了,跨着漂亮的山地车,眼睛躲在额角凌乱的发丝后面若隐若现。很是帅气。“花音可以走了。”他说。于是我便跟着他。该死,昨天我把我的乘车证给弄丢了,我算了算时间,恰好是我领到这张季度乘车证的第三天。其实我不是害怕回不了家,因为我们学校的男生大多都自称有绅士风度。只要不被老妈看到,交通一般都没有障碍而且生命也是有保障的……
Kent突然发现我是摇摇晃晃的出来的时候居然大惊失色,“花音,你没有骑车吗?”我说:“不是没骑车而是没车骑。”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Kent摇身一变由大男人变成小女生,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反问道:“那你要怎么走?”“走路啊。”我抬头看着月亮说。然后月下又多出了两个人,一个推车一个跟着推车的。Kent说花音我真的不想载你。我说无所谓……其实我是知道的,几个月前,一向大大咧咧的Kent不知为了什么和相恋两年的女友分手了。他说不该在高中时交女朋友,我点点头。虽然我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会是怎样的一种逻辑。不过就算是在这样闷热的晚上他说出这样的话亦是能激起我善良又忧郁而魅人的本质的。
走路似乎真的太漫长,我的话也不会多得与大米相比。好不容易到了德克士的门口。我却又不想进去了。我想此时此刻我对那种只是甜而没有刺激性的食物大概是没有兴趣的吧。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不得而知了。
Kent念头一转,其实不去德克士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省钱。我说我突然想吃麻辣烫,这样可以确确切切地感觉到我真实的存在。我说那种热热辣辣的感觉很可能给我的神经一些些刺激。他还没来得及说好,我就抢过他的车子,借我骑一会儿吧。于是像飞一样跨上了山地车。才懂得原来在他的车子上我是真的可以飞起来的。我还没有这样的概念:178cm的Kent的螳螂腿会比我的长多少。但是我跨上车的时候,我竟然发现,在他的车子上,我的背居然可以和地面平行。整个人一下子就腾空而起。就算在这凝固的气温里居然还可以感到来自高空的一丝丝凉意。我每踩一次脚踏就像又一次穿上了芭蕾舞鞋。在这昏暗的角落里疯狂的乱舞。这使我想起了我已荒废掉多年的舞蹈。我曾经说过我也许是一只毛毛虫。也曾在热闹的人群中瑟缩着忧伤的舔着自己的伤口。骨子里透出的却是一种确实不愿平凡的骚动使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舞蹈。从来听到的都是花音你的舞跳得真好,却从未有人看见过舞台背后的艰辛。我在舞蹈室里一次一次的跌倒。然后一次一次的爬起。全身都是伤的时候不敢给老妈看见,跳得累了摔得痛了就悄悄的一个人躲起来哭,哭完了继续练……然而,我属于那种很是现实的人。当有一天,我发现我可以站在舞台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在生活中变得越来越光彩夺目的时候,我踢掉了舞蹈,同时也踢掉了我苦练多年的决心。我把它当成蜕变的过度,破茧成蝶的工具。我做到了,在这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里,我潇洒的连自己都觉得冷血……
Kent不由分说地把我从脚踏车上拎了下来。他说这样骑车一定会摔死。我说你是不是希望我生日变忌日?然后,嘴角浮现出一丝成分复杂的颓废的笑。Kent惊讶的看着我。我看见他的嘴唇轻轻抽动却半天听不到声音。他帮我把脚踏车的座垫放到了最低。我牵过车子很情绪化也很机械化地说了声我又不想去了。未等他来得及反应就将他甩在这城市满街的霓虹之中……
我不知道我是为什么要离开。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逃。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反正我做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从小我妈就说我是一个没有脑袋又没有人情味的孩子。没有理由去做任何事,说白了就是无理取闹。然而我的感觉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在没有方向的高空中飘忽,让我的生命完全失去倾注的热切。最后,坠落消失在一片荒野或废墟里。
就拿现在来说,我的感觉里没有一丝丝飘逸的因子。在疲惫而又无力的向前爬行,我不知道我将要去哪里。我的车子会在什么地方停下来。我唯一敢确定的即便是当时我的大脑里清清楚楚的记得这样一个事实:今天是我的17岁的生日。但是17岁会怎样又能怎样?17年前的今天我又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伴着全家人的欢乐吗?是这样的吗?那多少年以后,我将会赤裸裸的离开?就像来的时候一样不带来什么,也不将带走什么?该死的沙子跑进了我的眼睛又一次袭击我的眼球。它让一滴混合物从我的眼中缓缓地滑下,偷偷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此时此刻我已经跑离了现场。慌慌张张的像作贼一般。好像已经能出城了,我想。我在郊外的草地上坐了下来。这个地方算是安静的,耳边只有轰轰隆隆的火车呼啸而过时而留下的一串长长的黑影将我网住“呜——呼——”火车的汽鸣声有时侯就像是一个天使在哭泣。我的心突然颤抖了,滴血了,在这渐渐远去的汽鸣声中变得千穿百孔。然后眼泪就犹如条件反射般的再度在我的脸颊澎湃。滋润着身边的小草。可能此刻身边有一棵草是蓝色的吧,它骄傲的告诉我它的名字叫做蓝草。看着我时,突然它问我花开是不是有声音。我说也许有吧。我不懂是什么原因它念头一转固执的告诉我,没有、没有,花开是没有声音的!难道就连这棵生长在花丛边的草也从未听过花开的声音么?我说讨厌。你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告诉我这些呢?花儿是有生命的,这谁都不可以否认。为何你要那么肯定的告诉我花开是没有声音的呢?就算她们难过的时候也只能让夜寒空替人垂泪,对吗?而不能自己悄然哭出声音?
花自飘零,落红难缀。我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泪眼问花花不语,然而小草却是殷殷的笑着。蓝草说其实它是快乐的。即使是生长在这个远离灯火远离人烟的角落里。命中注定会有像我这样的女子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而千里迢迢的来此。于是它们便可以贪然享受着我的泪滴给它们带来的滋润……花开是没有声音的……走的时候,那棵叫蓝草的家伙的话语在我的心灵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再次跨上了脚踏车,我也许就是这样向来都是理性多于感性的。在漫无目的的飘渺中,我一直有留意着我的左手上手表的时针转动的圈数。我知道,几个小时后也就不再是我的17岁的生日了。我特意去穿了耳洞。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说不上来。我说过我不会去穿耳洞的。因为我讨厌一把金属制品穿过我的肉体,会像一把锁一样很不自由。可是,偏偏我这么做了,决定让心为物役了。还是想刚才一样没有任何的原因。其实我也同样说过,我不擅长回忆。我带着我流血的耳朵和一把金属制成的耳环,准备返回到那个过于现实的地方。
我就像是灰姑娘,12点的钟声就要敲响了。我不可以再在着虚伪或者说虚幻的空间里飘摇了。我忘掉了花开到底有没有声音,我也忘掉了那个叫做蓝草的草了。我要什么都不记得了然而我只能记得Kent!
……
回来的路程似乎要比来时近的多,我向来没有按刹车的习惯。我想我该找Kent了。他会去哪儿呢?我应该把他的脚踏车放在哪儿呢——这又是一个另人头痛的问题。我想Kent这个男孩也许在我的生命中根本不成方圆吧。要不然我想我也不会就这么抛下他而又什么都不记得就跑掉了——这是致命的伤害。
“花音——花音——”咦?好像有人在叫我。我跳下了车子。在这昏暗的夜里搜寻着那个叫我的声音所发出的方向。
看到了看到了,有人向我挥手。Kent?
Kent看到了我,意料中的仰天大叫声:“你跑去哪里了?!”我抬了抬嘴角,还是我惯有的沉默。
我说我要回家了,Kent则开始在我的面前大肆的宣传着自己刚才是怎样担心的,好像天生就知道怜香惜玉似的。他说他一看我不见了是担心个半死,还跑到麻辣烫那里边吃边等……对自己说,完了我应该不会是最后一个见到花音的人吧。如果明天警察叔叔找我入口供的时候我要怎么说?……
是吗?我的存在与否真的就这么重要吗?我开始怀疑。“Kent,你到底是担心我还是担心的你的脚踏?”“这个问题嘛,其实是这样的——两个都担心……”Kent吞吞吐吐的说还露出了玩世不恭的表情。我想这次我可能多了一个朋友吧。
12:00的钟声敲响了的时候Kent发现了我还在流血的耳朵。我说没事,打个洞好玩而已。我想即使现在已经回到了现实,可又是为什么看着Kent的表情我竟然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在城市边缘的小草:蓝草。我的耳朵依旧不停地流着血,想洪水一样在耳边泛滥着。我突然问Kent你相信飘渺而虚幻的世界吗?就真实的存在于人类的内心世界里……Kent笑说那是网络,只有网络才是那么不真实的啊。网络吗?我不说话了,于是继续着我的回家路。
Ken打破了着夜空的寂静:花音,我知道你很不开心。不过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事情,凡事都要想开一点,我知道我和你说什么道理其实你都懂,可是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去试着放开一点呢?这样才可以解脱的……
我静静的听着。然后笑说解脱?我看你拿块豆腐撞过去就可以解脱了,要不然就拿两根面条上吊好了……Kent一副及其严肃的表情:花音,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我想很多东西已经不再无所谓有无所谓无了,它确确实实的存在,只是我没有勇气承认罢了……
在走进家门的前一分钟,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而叫住了Kent:
——“飘渺而虚幻的世界真的只是在网络上才有的吗?”
——“是的。”
——“那你的网名?”
——“蓝草!”
——“啊?!蓝草?怎么会……”
……
创作谈:
我一直想寻求的一个答案,什么才是心灵的异度空间。为什么一个人在一分钟前可以很开心,一分钟过后就莫名其妙的觉得很压抑?或者常常在人很多很热闹的地方又觉得郁闷。然而起因是什么?导火索又是什么却不得而知。
我就经常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因此很像人群中的异端,当然也总显得格格不入。所以十七岁的我就常常背七十岁的老沉,却偏偏要长着一张babyface,让我妈很是不理解。
《迷失方向》是我17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你说好好的要给你过生日的啊,搞什么造型?玩失踪!还废话那么多?不过最值得我一提的是,我从我那天的无理取闹之后,我和Kent算是建立了比较坚固的友情。也应该说是因祸得福吧。只是事没有文字那么的夸张,至少我没有去穿耳洞,虽然当时的确猛的有这个想法。可是想到明天去学校会被班主任踢出教室就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倒是真的把Kent吓到脑冲血。其实我是真的不懂的自己,不是有句话说人这么一辈子最了解自己的是自己,最不了解自己的还是自己么?那天我本来应该很高兴的,因为没有什么可以让我郁闷的啊,我就非得玩什么失踪,我就要自己把自己弄得莫名其妙。就连一直在苦研心理学的Kent都没有弄懂我到底在搞什么。然后我想到了网络,因为不是都说只有网络才是虚无缥缈的么。心灵的突然空白加上网络空挡,我开始想这样的不同的“不真实”要怎样的把它们结合起来,想了很久很久,然后有了这篇文章。因此对我来说,这不但是一种表现手法,也是自己对自己的一次心灵的宣战。毕竟要自己的内心赤裸裸的呈现在众人的面前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的,因为虽然它有可能会和一些人产生共鸣,但是也很可能的是被人骂:心理变态!
李迎兵的点评:
小说中的“我”与生活中的顾颖有许多的共同点。文学的任务就在与探究人性。而人性是由诸多错综复杂的因素构成的,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生活中过于单一化的人性是根本不存在的。所以说一味地好人和坏人的泾渭分明的写法,实际上是不真实的。因而顾颖说她是在直面自己,向自己的心灵进行宣战。只有这样近乎赤裸的呈现,才能体现一个青春女孩的内部人性战争。尤其“我”与Kent的关系,以及种种紧张和交织的状态,即能够说明了这一点。
事实证明,那些真正的天才作家、伟大的小说家并不仅仅局限在人性的善恶是非黑白美丑上,而是用来写人性中诸多因素的纠缠和冲突上。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卡夫卡的《城堡》和《地洞》。这就是现实世界中无时不存在着一种看不见摸不透的未知力量所具有的不可把握性、偶然性和短暂性,使人这种生命无所适从。人是一种自然的存在,现实的存在,也是一种社会的存在,时尚的存在,文化的存在,历史的存在。
顾颖笔下的“我”就体现了这一存在的某个侧面。所以说小说主人公不可能弃绝一切既有的环境而独立存在。否则的话,这种独立有可能在现实中付出代价,如小说“我”去穿耳洞,但生活中的顾颖就没有,因为她“想到明天去学校会被班主任踢出教室就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一想象的细节她完全可以写进虚拟化的小说里,但也不要有意让主人公“我”走向一种极端。
社会是一个非常巨大的牢笼,技术主义、物质主义泛滥下的今天,“我”那不断地在行走的脚步,开始疏离了原来的轨道,最终导致迷失方向。
顾颖的感性十足,导致她的文字在挥洒自如中缺少某种理性的控制。这一点在行文中尤能体现。磕磕碰碰,甚或并不通畅,需要以后多加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