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

你整整18岁了。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象着什么时候你长到18岁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小伙子，为此我憧憬过很多骄傲和温馨的情景，我也编织过很多种给你庆祝成人生日的场景，快乐热闹而又难忘的场景。

但真到了今天，一切的美好愿望都没能实现。不知道你会不会遗憾，反正我这个当妈的很不好受。我希望在你成人的这一天我能和你很真诚坦率地聊一聊，象两个朋友，但我知道这不可能，以你的性格和脾气，还有你现在的青春期状态，我知道你连看这封信的可能都不会有，你会觉得妈妈所说的一切都是讨厌的唠叨。

当你终于理解妈妈和爸爸离婚的事情之后，你曾经问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你，我解释说在生你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以后会离婚。是的，确实是这样。很多时候我们只能接受和承认一个已经存在的事实，即使我一辈子因此对你愧疚，或者你一辈子都怨恨我，我们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但这几天，我常常反复地想你这个问题：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你。

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应该说我必须勇敢地承认自己其实不适合婚姻，不适合有孩子。因为我是一个极端自私追求自己意愿的人，我希望自己可以永远拥有自由的心态，不希望自己的生活被任何人搅乱。所以仔细想想，我生孩子这件事某种程度上并不是为了我自己。

但生下你是为了你吗？在你出生之前我有问过你的意愿吗？我真的知道你是否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忍受父母离异，学校压力，社会竞争，还有目睹和容忍甚至参与人世间各种丑陋和风险吗？如果我没有征求过你的意见而把你生下来是为了你吗？答案肯定不是。你没有选择出生的权利，是我替你做的主，我认为你该到这个世界走一遭，该经历你的甜酸苦辣悲欢离合。换句话说，当时生你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对于我意味着什么，对于你又意味着什么。这就是我当初的自私，和一种不负责任的生活态度。

我生下你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你，而是因为你在那一刻偶然地存在了，于是我和你爸爸认为我们要理所当然地像绝大多数人一样有个孩子，有个绝大多数人一样的家庭和生活。现在想来真的是理所当然吗？我如果骨子里就是个另类的话为什么要追随世俗的观念和状态呢？我当时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没搞明白凭什么要替你的生命做主呢？

儿子，18年了，我一直在为你做主，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愿意不愿意，我都在用我认为合适的理由替你选择你的人生，这其中还包括由于我自己的自私自利而使你不得已接受的选择，而每一次我都更多地在考虑我的理由和世人的评判，几乎没有想过那是否是你的心愿。

应该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甚至面对你我不知道该怎样做一个妈妈。我凭着自己的感觉跟着你的年龄摸索着做妈妈，好像这条路上总在发生问题，解决问题，然后就是新的问题接连不断。有时候我会茫然，无助，痛苦，灰心丧气，甚至失去耐心，随着你的长大，我的无所适从日益增加，因为我越来越不知道该怎样拉近你我的距离，该怎样有效地和你沟通。有时候我会换位思考，想象着如果我是你会怎样看待我这个当妈的；有时候我会自我安慰说这就是我上辈子欠你的，你这辈子来讨债了；有时候我会解释说男孩子就是这样，跟妈妈的话会越来越少，但不管怎样，如何面对一个成年的儿子又成了我生活中的新问题。

那一天我问你以后是否会结婚和生孩子，你说不知道会不会结婚，但肯定不会要孩子。我想我理解你，我记得当时我跟你说如果你不太喜欢孩子，如果你做不到为孩子牺牲你自己就不要要孩子。这是我的真心话，是我把你养到18岁的今天真正明白的一件事。虽然我从来没有后悔把你生下来，从来都很高兴有你这个大儿子陪在我身边，但我还是要说，假如20年前我有今天的觉悟和清醒的自知，我一定不会要孩子，因为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我做不到其他妈妈那样牺牲自己的一切为了孩子，我不会允许自己为一个生命的出生做主而又不为这个生命的成长负责。

我很遗憾你摊上了我这样的妈妈，自私而又强势，抽疯式地呵护和抱怨你，在娇惯和严厉之前永远找不到平衡。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比我更加冷静和成熟。

现在有一个名词叫“冷妈”，我想我大概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冷妈吧。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是在用很清楚刻薄的语言跟你描述这个世界，告诉你一个现实的人间冷暖，甚至我自己的言行就足以让你明白人间的坎坷。如果你内心足够强大，有一天也许你会获益，但如果你内心灰暗，你会因此而消极和厌世。而此时此刻，我无法知道，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看着你走向成人的世界。

儿子，你18岁了，在法律意义上你终于自由了，可以自由地选择和决定你的人生，但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明白这种自由意味着什么。妈妈只想告诉你，活着很容易，但也很艰难。从此以后，你不用再问我为什么生下你，你只能问你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道路。

记得你上初中的时候你们学校让家长给孩子写封信，那时我就告诉你不管你将来在哪里，做什么，妈妈对你的希望就是：善良，自立。

现在你18岁了，这两个词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希望，而是一个要求，它不仅是我这个当妈妈对你的要求，也是这个世界对一个生命的基本要求，这两个词缺少任何一个你都会陷入困境，如果都缺少，就是绝境。

儿子，这封信我写在我的博客里，是写给我自己的，是在你18岁的时候妈妈对自己生命和生活态度的反省。

妈妈要谢谢你，跟着你，妈妈也在长大。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