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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在蝴蝶谷

(2013-03-03 20: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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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分类: 散文

散文:在蝴蝶谷

在蝴蝶谷

 

 

王威廉

 

 

 

我在一个名叫蝴蝶谷的地方。一路上我没有看到蝴蝶,倒是在晚上看到了一只蜜蜂,它在餐桌上痛苦地爬行着,差点被误认为苍蝇。一个年轻人缩回了驱赶的手,诧异地说:“原来是一只蜜蜂。”蜜蜂爬到了一双筷子上,他拿着筷子走到餐厅外,抖动了一下,蜜蜂消失在了夜色中。

在蝴蝶谷没有蝴蝶,我应该感到沮丧吗?责怪一种被名词戏弄的诱惑?不,我感到自己依然快乐,我的快乐也同样是因为这个叫做蝴蝶谷的名字。——诗意已经提前来到,像是一封情人预先寄出的信,你无法猜测里边写了什么柔情细语。

抬头四望,这里高高低低铺满了葱郁的绿色,我闭起眼睛,也能看见绿色的光芒,嗅到绿色的气息。

饭后,我跟着年轻人散步,说起来我也算是年轻人,但比起这些大学生来,这个词对我就像是一块即将融化的冰块,太滑了,我很难将它拿起来。年轻人有说有笑,也许还有人低声浅唱起来,我望着他们,越走越慢,他们的快乐是如此模糊,犹如宣纸上洇开的墨迹。前方的黑暗显得不怀好意,将道路中断在拐弯处,只有无尽的虫鸣,像是永不停歇的工厂,加紧制造着噪音。

年轻人拐过路口,他们的笑声消失了,我伤感起来。一开始我想到的是他们这样热切的青春也不免终结,但到后来,还是落在了自家身上。记忆成了遗迹的同义词,凭吊更是成了一种存在的方式。远处楼房窗口里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光,像是远去的温暖。我开始羡慕他人,尤其羡慕眼前的这些年轻人,但是,我深深清楚,我羡慕的只是一种可能性,而他们作为个体的时候,那种生命的可能性并不会比我高出多少。

但是,我还是羡慕他们。因为我依然是我,不能成为他人。

 

 

夜深人静是最适合写作的时间,我把自己关进房间里,轻手轻脚,仿佛在别人的房间里不怀好意。但我没有什么可以窃取的,除了此刻时间赋予我的孤独。我坐在那里,突然觉得安静比写作还要令人享受,于是,我站起身把灯关了,黑暗仿佛是一种消声器,让周围变得更加安静。

两扇窗帘像是乌云低垂,它们的缝隙里是微弱的月色,举头、低头,我却没有思念故乡。因为我和别的人一样,已经没有牢靠的故乡可供思念。故乡,只是那永远失落的乡愁。唯一的故乡,便是这可供思想的生命本身。

这段日子四处奔波,略显疲惫,难得有这样的闲暇。我努力沉溺于此在,没有勇气去回首,因为我知道身后的恶狼依然凶猛,但它在蝴蝶谷也放缓了脚步,给我了一点儿喘气的时间,我感谢它。如果我能一直悬置进这样的静默之中,就会找到安详的境界。我闭上眼睛,似睡非睡,整个人一直存在于呼吸的节奏当中。

终于我还是重新开灯了,在虚假的明亮中站了一会儿,打开了电视。我已经多久没有看过电视了?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不知怎么回事,电视里不是英文就是日文,我只好定在了NHK频道,那股子奔放的日语像是湍急的河流。我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只是听着,并不看。听得久了,便有了一股子漂浮的错觉,此时此地也可以是异国他乡。并不是只有空间才能带来漂泊,时间同样也可以。

手机响了起来,突兀却又倔强,我等了很久它都没有停息,我感到自己跌落了回来,类似一滴从高空滴落的雨水,在和大地接触的瞬间碎得到处都是。手机还在充电,我只得站在一面镜子前说话。我看着自己,心间能听到刚才的自己在向现在的自己呼喊,那是一种渴望完全表达出自己的宗教力量。我在哪里?在哪里?

 

 

蝴蝶谷是个奢侈的地方,酒店的门口耸立着青铜颜色的裸女塑像,五颗表示等级的星星一字排开,边上的水塘里养着巨大的锦鲤,那种五彩斑斓的颜色令人赏心悦目。走进大堂,是排列整齐的开放式酒吧,向巨大的落地窗望去,正午的阳光在游泳池的表面强烈动荡着,把水变成了奇幻的艺术品。还有那些楼梯口的建筑高台上,耸立着古典的红木椅子,尽管上面空无一人,却依然觉得被什么事物在俯视。

路过这些事物,回到房间,我拉开窗帘,才第一次在白天看清了外边的景象。那是一家工厂的仓房,那种简易的蓝色太熟悉了,那是整个珠三角工厂顶棚的颜色。有一辆锈迹斑斑的灰色卡车停在那里,消无声息,仿佛已经废弃多年。一窗之隔,竟然是这样的两个世界,我一时有些发怔了。我没有看到工人,也许他们在里面忙碌,也许中午回去休息了。但他们总会回来,因为那就像是他们曾经的土地,会想方设法捆住他们。

我的头脑昏昏沉沉,躺下却无法入眠,我没有愤慨的情绪,我只是觉得自己置身在一场荒诞不经的梦中,随时都会有人惊醒我。也许惊醒我的,就是我的表弟、表妹,他们就在窗外的工厂里劳作,然后发现了我窥视他们的眼睛。

面对这个世界上的诸多矛盾,我无法确定自己的态度,我既无法直面,也无法转身背对,世界的矛盾反映在我的身上,我也变成了一个矛盾的人。这种矛盾就是为我堆积的黑暗,我总是在突围,徒劳的突围,直到这种黑暗充满了写作,变成源源不断的墨汁。

起风了,我听见窗外的棕榈树晃动起阔大的叶片,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簌簌声,仿佛有一头大象正在闯进我狭窄的梦中。

 

 

在蝴蝶谷谈论写作,自然是个美好的愿景。但是,谈论写作是可能的吗?我觉得这就像是冰山,最多只能谈论它的一角。不论说者听者,还是辩驳者,乃至反抗者,总像是蝴蝶的翅膀,从一个核心地带轻轻飞过。这么说来,蝴蝶谷就是一个适宜轻轻飞过的地方。我希望每个人在这里都能捕捉到自己心中的那只蝴蝶。

再一次经过奢华的走廊,回到暂居的房间里,坐下来独自面对写作,我发现每当这个时候,我会感到沮丧。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一件沮丧的事情。但也许,这种说法也只是我面对自己作品时的感受。我应该相信自己还有能力做得更好,只不过这个评委既不是某个名家,更不是自己的主观判断,而是来源于更高的存在。多年来,我无法忘记在路上行走之际响彻脑际的召唤,这种感受就像是经过这座酒店大堂时,那张摆在高处的红木椅子。——你被俯视着,但,究竟是什么在俯视着你?

我曾经因为工作的原因在一座小县城里常居,每天吃完晚饭我都会去城外的河边散步。河的对岸是一排连绵起伏的低矮山丘,半山腰上立满了墓碑。一开始,我总感到那些墓碑在俯视我,我明白,那是死亡在俯视我。怀着轻微的战栗,我日复一日走过那条路,一段时间后,墓碑依然在俯视我,但我觉得那其中不止是死亡在俯视我,还有更多的事物,甚至——有巨大的悲悯。

每个人都会在这个世界上迷失,迷失得久了便消失了。我写作,是为了寻找那个迷失的自己,从而延拓消失的时刻。其实,那个自己,多么孤独。当你读到我的孤独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那时的孤独,走进了新的孤独。我唯一能够确信的是,你无法忘记我谈论孤独时的腔调,如果你能听懂我的声音,你将会明白那是一种怎样深彻肌骨的孤独。

 

 

蝴蝶谷还是有蝴蝶的。房间地板那些漂亮的瓷砖上,全是美丽的蝴蝶花纹。据朋友说,附近的城市以盛产陶瓷而知名天下,怪不得那些瓷砖上的蝴蝶会如此栩栩如生。我相信,它们会在我不注意的瞬间,腾空而起,翩翩起舞。如果夜半醒来,发现自己的房间里有无数的彩蝶在飞翔,那将是一种怎样的喜悦!那是奇迹,只在梦中盛开。

又一个夜晚降临了,明天我就要离开此地,去寻找另一个用诗意命名的地方。临别的最后一夜,我还能以怎样的方式来告别蝴蝶谷?我一个人下楼来到林间的道路上,空气闷热湿润,像是穿着一身看不见的塑料雨衣。我喘着气,放大了胆子,向幽暗处前行。热带植物的巨大叶片加深了夜晚的阴影,我走进各种形状的阴影,最终却一无所获。我往回走,从道路的深处突然开出了一辆黄色的中巴车,上面坐满了一车安静的人,不知他们要去向何方。那种诡异令我心惊胆颤。

我站在路边,像是孤儿,有位穿着制服的保安上前来问我是不是迷路了,我摇摇头,我说我只是来转转,透透气。他带着疑惑走开了。——是的,我真的迷路了,但我不愿意接受他的指点,因为我现在不愿意回到房间,那种在任何酒店都大同小异的标准间,简直就是人生的本质。保罗·奥斯特在《孤独及其所创造的》中写道:“生命的悲剧不在坟墓里,而是在公寓里。”这句话曾让我震颤良久。而我也知道,在一间酒店的标间里就可以穷尽人的一生。

前方的十字路口矗立着一座巨大的路牌,上书“蝴蝶谷”三个巨大的汉字,像是蝴蝶翅膀上抽象的花纹。我走到这座路牌下,脑海中再次充满了蝴蝶的意象。

蝴蝶是中国人灵魂的寄托,庄生梦蝶也许可以解读为:我们盼望生命的终结能以另一种美丽的小生命作为延续。这就是古典的诗意,已经失落良久,生命早就像蝴蝶的影子一样难以捉摸……但,我想说的是,正是生命的盼望——无休止的盼望,没有目的的盼望,给了我们存在的理由。这种盼望就像是道旁不知名树上的那些粉红色的大花,它们终有一天会变成另一种形态的蝴蝶,充满这条以蝴蝶命名的山谷。

因此,我还将继续盼望下去。

 

 

2012-7-23

 

                                              刊《散文》201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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