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老虎！老虎！》，短篇小说，王威廉

刊物：《作品》，2012年第8期

一个秘而不宣的谜底

张闳

    “老虎要来广州了。”——小说《老虎！老虎！》在一开头这样写道。这个消息在流传，好像一个流言。但这不是一个“狼来了”式的寓言，而是一个故事的动因。叙事者的好友，一个绰号“老虎”的人即将来访。他们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小说接着写道：“时光无情流逝，我们中间的很多人娶妻生子，直奔幸福的中年而去，面包屑般的人与事都被淡忘了，但我们一直没有忘记他，恰恰相反，我们对他的记忆变得越来越牢固了。这并非因为我们和老虎之间的友谊赛过陈年的美酒，而是因为老虎在他心爱的北京城里居然五次自杀未遂！”

    《老虎！老虎！》是一个关于死亡的故事，确切地说，是一个关于自杀的故事。但乍一看，它并无自杀故事所常有的紧张和残酷。好友老虎的即将到来，唤醒了“我”和巴特尔的青春记忆，也搅动了他们日常生活的平静水面。仿佛有某种感应似的，就在这一天，巴特尔的家庭生活突然发生了变故：妻子离家出走，生活开始变得一团糟。他们“幸福的中年生活”正处于危机四伏的困境。老虎的到来，让他们似乎又找回了旧日的青春感受。他们一起去吃饭，热切地投入到对旧日友情的重温中，一切仿佛回到了七八年前。然而，就在此时，自杀成癖的老虎突然从桥上跃入珠江，完成了他的自杀计划。毫无预兆的死亡，突如其来的纵身一跃。类似的死亡我曾见到过。许多年前，我乘船旅行。轮船行驶到湖中央，我正依靠在船舷栏杆看风景，身旁的一位一直蹲坐在船舷过道角落里的少年突然翻过栏杆，纵身一跃，落入湖中，他在湖面上挣扎了几下，便消失了。水面上漂浮着他的凉鞋。我只看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而《老虎！老虎！》的作者则写出了它的经过。

    小说中的几个人物，他们的生活很普通，甚至可以说，很平庸。会一会多年未见的老友，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大事。但在作者平缓的叙述中，依然隐隐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虽不强烈，但始终徘徊不去。当我和巴特尔去车站迎接老虎的时候，大雨滂沱，又遭遇抢夺事件。这些似乎也跟死亡主题无关，但依然是一种不祥的预兆。接下来他们在交谈中提到几位诗人朋友的遭遇，则慢慢开始烘托出他们这一类人的生存处境。现实生存的压力，正在一步步把他们这些尚存浪漫迷思的人，挤压得越来越苍白、扁平，就像急速膨胀的广州新城正在逐步抹去他们的青春记忆和梦想一样。小说中写道：“正如生活本身一般，嘈杂热闹却暗含危机。”表面的热情也难掩内心的颓废。当他们开始游览被称之为“小蛮腰”的广州塔时，联想到诗人韩东《有关大雁塔》的诗句，暗示着某种程度上的颓废和冷淡的精神氛围。

    对于“我”和巴特尔来说，等待好友老虎，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在等待另一个自我，等待他们内心不可预知的摆脱庸常生活的冲动。对于现代都市人而言，他们陷于一种深刻的生存悖论当中，似乎庸常生活的死气沉沉最后不得不依靠死亡来挽救，纵身一跃的激情，让生活脱离惯常的轨道，跃入黑暗和酷烈的激流。在跃入江中的一刹那，“老虎转过脸来，朝我们诡异地笑了一下，然后便朝着船上欢呼的人群跳了下去，像一只在暗夜飞翔的蝙蝠。”好像是一个告别仪式，向友情告别，向青春告别，向曾经的生活告别。这一场为了告别的聚会，终于以悲剧收场。

    小说只是从一个外在的视角，勾勒出这一悲剧的展开轨迹，老虎留下的精神秘密依然隐藏在幽暗之处，并随着老虎的自杀，而成为一个可能永远无法索解的谜。小说巧妙地将谜底秘而不宣，作为一部短篇小说，这样的处理是恰如其分的。从总体上看，作者的叙事能力相当强，节奏的把握和氛围的铺垫也很成功。虽然未能达到紧凑简练、扣人心弦的效果，但叙事平静而又节制。表面上看平铺直叙、缓缓推进，但在关键时刻，在完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结局突然降临，仿佛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作者系著名评论家，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教授）

 胡续冬（诗人、学者）：

    王威廉的《第二人》虽有着奇诡的通俗性小说元素，但是独到的文学想象和深度化的文学追问，造就其作品的可读性和深刻性。

 陈希（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

    王威廉等一批新锐作家致力于先锋实验探索，深刻、敏锐而执着，有极佳的小说意识和卓尔不群的叙事本领。他们的文学探索预示着当代文学的变革与创新。

 刘勇（青年批评家）：

    王威廉的小说《非法入住》虽然情节荒诞，但人物鲜活、细节真实，并不因追求强烈的文字效果而在具体刻画方面有所简化，而是努力呈现其中的复杂性。

李德南（青年批评家、文学博士）：

    在这些新崛起的青年作家中，王威廉是比较独特的一位。他具备相当的哲学素养和社会科学的系统训练，在小说创作中，一直试图在现代性的层面上进行激进的思想探索和形式实验。他的文学才情与思辨能力，写作上的来路与个人风格，在近几年发表的《非法入住》、《合法生活》、《无法无天》、《内脸》、《暗中发光的身体》、《没有指纹的人》、《市场街的鳄鱼肉》等具有“异端”性质的现代主义作品中已可见一斑。

 维舟（学者、书评人）：

    自卡夫卡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以降，现代小说中时常出现的一个特征便是：用写小说的方式来写哲学，尤其是某种非学院化和非形而上学化的存在论哲学。这实际上是整个现代艺术的一个缩影，即艺术被视为是哲学的一种异化的表达形式。在王威廉的两篇小说《辞职》和《铁皮小屋》中，这种特质也隐约可见：从表面上看，它们是故事化的小说，但实际上谈论与呈现的却是人的生存状况，逼近着一种哲学化的思想。

    南方日报记者 陈祥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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