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世平的俏皮话

                                           ▇狄 马

    郭世平，苍颜寸发，戴一个大黑框子眼镜，爱穿皮夹克，早年与我同在一个老军医办的美容杂志社打工，后来因为惦念家乡的“风流小寡妇”，就回到榆林。一回老家就不太写正经文章了，专营一种叫俏皮话的东西。这种东西短小精悍，一两句，格言体，比如，“男人爱撒谎，女人爱撒娇，小孩爱撒欢，老人爱撒手尘寰”一类。说得好的，引人深思；说得不好的，仅能逗逗人而已；再次的，连人也逗不了，倒使人觉得他很逗。郭世平的俏皮话这几种感觉的都有。

    据他说，这种东西写的时候很费劲。打二两酒，置一碟花生豆，然后把脑袋抱住搜肠刮肚地想。总之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有时候刚想下一句绝妙好辞，正要往纸上写，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有时候憋了几天，刚憋出一句话，他觉得能流传千古，一口将酒喝干，拿起笔，突然门外驴嚎了一声，就把一句能给人类带来无穷启迪的名言震跑了。驴嚎得刹不住时，他想干脆算了，把驴嚎的音乐用谱子记下来，也算给他所供职的民间艺术团做点贡献，可驴却偏偏不嚎了。

    写好后，发表也很困难。因为都是些零敲碎打的东西，报纸不好安排版面。好不容易见报了，读者看了几句，正看得好看了，突然出现一个括号，说，剩余文字见本报第几版到第几版的中缝，好不容易找到中缝了，想这么好玩的文字是谁写的呢？就到处找作者的名字，可怎么也找不见。因为这类补空的东西，作者名字都在文后的括号里，但有时中缝的位置到正文偏偏满了，作者名字就不打了。下一行就换成了一个壮阳广告。人们要看郭世平的俏皮话就只能等下一期了。老郭对此经常愤愤不平，说，这么呕心沥血写成的东西，竟然和治淋病梅毒的药放在一起，也太不尊重人类的智慧了！

    侵权的事情一多，老郭就想把他写的俏皮话结集出版，以正视听。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叫现代出版社的机构，人家愿意出，而且还付版税。老郭便高兴得满地打滚，当天就给祖宗们都上了香。书出后，当地的报纸大肆吹捧，说郭世平是榆林地区在世的作家中唯一领版税的人。之所以说“在世”，是因为死去的作家里领过版税的还有柳青和路遥。

    2008年的一天深夜，郭世平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他的俏皮话出版了，名字叫《金玉凉言》，请好多名人写了赞词，漫画家刘宏配了图，希望我给他写篇文章。我说，我既不是名人，又不懂俏皮话，你找我干什么？他就反复劝。我说你再逼我，我就寻无常也。他就挂了电话，并撂下一句：你肯定要写的，不信咱走着瞧！

    过了几个月，大约是9月下旬的样子，我去榆林参加了一个文学座谈会。刚在宾馆住下，就有人敲门。一看是郭世平，一只手在兜里揣着，腋下夹一摞东西。一坐下，就把包打开，翻开一看，是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的《陕北民歌大全》，上下两卷，豪华精装。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问，你这是从哪搞的？我找了快一年了没找见。他一听，说，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吧！但我的手刚摸到书的封面，心上“咯噔”一下，想起他说的让我写文章的事，就踌躇起来。这时情况万分紧急，与我同住一个房子的诗人尚飞鹏已经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出击，我就赶紧拿了过来。心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活一天算一天。

    谁知从榆林回来，他仍然没有忘记，隔三岔五就往家里打电话，虽然他绝口不提文章的事，但我的道德压力却与日俱增。想想古人说的“无欲则刚”很有道理。可事已至此，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不写恐怕不行。就狠下心来，划了以上的文字，算捧个文场。

                                 2009年2月5日草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