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地域广阔，物种丰富，而见芒草，却是在青城山。水边见芒，当时还以为是荻呢！一位抬滑竿的师傅告诉我：“那是芒草。”

芒是入了《诗经》的，那时叫“菅”。“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用白茅把开白花的菅草捆成束，用以比照的是那个人儿远离后，却使我空房守孤独。这是一首关于弃妇的诗，有读之令人内心感伤的诗意，这样的诗意一时又令人难以琢磨。所言“白华”，因芒的花絮初开时，呈淡紫色或粉红色，种子成熟时转为白色。

我一直认为，没有入过《诗经》的花草，都缺少一份精彩。

日本奈良时期的诗人山上忆良有《秋之七草歌》，他吟咏的七种草分别是萩、葛花、抚子花、尾花、女郎花、藤袴、朝颜。“尾花”就是芒。日本对物的命名很有意思，这“尾花”极形象。只不知，所比喻的是哪一种动物的尾巴？

但这七种草中，多是弱不禁风的，却个性明显。

文首说过，我一时分不清荻与芒，是因为，芒与荻都是禾本科植物，在芒属中，是两个近缘种，粗看二者不宜分，区别只在细微之处。芒的小穗上，是有芒的，而荻的小穗上，则无芒，即便也有芒，但那芒，极短也轻易不外露。

只是比起荻在诗中的意境，芒在诗里，主要表现出的是草的本色和命运。苏轼有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只是这芒草被编成了草鞋，伴着诗人潇洒任平生。

芒花是与众不同的。在秋天的原野上，在水边，芒草飘着紫色、白色的花絮，在闪着光，又一次濒临岁月的尽头，在飒飒秋风中，如波浪一般，连绵起伏。这样的苍白和萧疏，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悲壮和洒脱。

更为不同之处，得逆向思维，这摇曳在风中的芒草，却又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多么低微而又不欺天地的生命呀！

抬滑竿的师傅说，芒草在过去有大作用，可做扫帚，可苫屋顶，还可生火做饭，甚至在饥荒年代，其根还可果腹充饥。最主要的，芒草真个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日本文化里崇尚“物哀”，芒常常被用于花道，中秋赏月时，也会装饰些抽穗的芒草。

席慕容写过“长满芒草的山坡”：“我多希望，有人能陪我走上那长满了芒草的山坡，教我学习一种安静的捕捉，捕捉那些不断地变化着的水光与山色，那些不断地变化着的云彩与生命……”这是诗的语言，诗意是那样辽阔，却似一首好词，我只读了上半阙。

在我的眼里，如烟似雾的芒草，像极了一群仙女，在缥缈间舞动着曼妙的身姿。我相信，有芒草的地方，就有不一样的风景。在青城山，芒草这种常见的植物，竟是那样令我着迷，眼中有了芒草，青城山的风景，便愈加生动了起来。

虽是匆匆一见，如今我还能常常想起，那一簇、一丛、一片，茫茫如絮的芒草，那似云、似雾、似烟，沉静如雪的芒草。

我又不自觉地在灵魂深处，审视了一遍芒草。

刊2021年10月10日《青岛日报》琴岛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