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地及其它
(2023-04-14 09:42:18)分类: 散文画廊 |
铲地及其它
黑龙江/张林
那天,回老屯(我的出生地,也就是原文化乡永利二队)铲二遍地,起床比往日早。老天还算作美,一丝云没有,但愿是个好天气。
和妻子骑一辆自行车,我驮她。我让她先带我一段,她表现出了女人的计较、任性和霸气,说:“找你就是驮我的!”我故意羞她:“白天我驮你,晚上你驮我,也算公平。”她唯一的反应就是照我的臀部拧了一把。
其实,妻子还是很体贴我的,骑到高岗儿,她就下来走几步,有时,还用青春小手推推车子呢。
夫妻之间,从来就不该总那么正经。
瞧了个机会,借着她的推力,我猛蹬几圈。车子立时与妻子拉开了距离,回头见妻子两臂紧摆,大步流星,我禁不住笑出声来,扔给她一句:“怎么样?这回我在上边,你在下边了吧!”妻子明白我在有意耍她,不高兴了,声音提高了八度,说:“你骑走吧!我走着走!”见她放慢了脚步,自然也不会再往前快骑了,我握紧车把手,在宽阔的马路上——里外“画弧”。
提到“画弧”,我想到曾以《画弧》写过的一首小诗:
画弧
赶点的自行车
我以双腿为发条
飞轮追赶着终点
我把前轮推向问号
后轮也在紧紧地思考
在大地上作图
我正在一条条地画弧。
妻子赶了上来,走近车子,只见她突然出手,抓住自行车的后座架,骗腿上车,像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兴奋得直哈哈。这回,她算学乖了,无论咋费劲儿,她也不下自行车了,屁股像粘在车后架似的。
地面潮湿,骑不快,没骑多远,裤裆里就抓蛤蟆了,但心里还是甜丝丝的。
到妈妈家,已经六点多了。
四弟家也铲二遍,四弟忙于“抄表”,就是收电费之前月底抄电表,在我看来,四弟就是偷懒,拿工作当因由,只四弟妹桂芝与我们搭伴儿铲。
妇女们到一块儿,鸡毛蒜皮,没完没了。四弟妹是兄弟媳妇逗大伯嫂——总是没话逗话,说:“二嫂,你们靠我们这边的几条垄,长得多好!”“嗯。也真是。”妻子应着。
“这都是沾了我们的光,我们扬农家肥,都刮到你们那边去了!”四弟妹说。妻子倒也嘴不饶人,出言道:“那你们扬粪时,咋没用茓子挡上呢?我们才不领那个情呢!”
妻子似想岔开话题,说:“四伙计,你慢点铲,我有话要说。”“有屁就放,有话就说。”这个四弟妹,大伯哥在跟前,说话也没个把门儿的。听得多了,我也就见惯不惯了。
妻子回头,见我远远地落在后边,悄声跟四弟妹说:“你说,小剩子和小芬子大白天在炕上睡觉,你搂我,我抱你的,一点儿都不背人。”“你不搂?人家快成两口子了,那有啥奇怪的!”四弟妹说话没遮没掩。妻子毫不理会,继续说道:“我是说,小芬子和小剩子总在一块儿干那事,就是不见小芬子怀上,你说是不是他俩谁有病?人都说,一对双(小芬子是个双胞胎),总有一个不生育,也不知是真是假。”
四弟妹心存几分埋怨,说:“张财大嫂也是,就该把小芬子和小剩子安排在西屋睡,大嫂和他们在一铺炕上,两个孩子干那事心里都发慌。”妻子接道:“那可不咋的,听小芬子说,哪次干那事,小剩子都没有实实惠惠的。”
越说越不像话,妇女们扯起那事来,比男人们都深入,谈起性生活,她们会眉飞色舞,没羞没臊,尤其那些老半口子。
“太热了,也不来卖雪糕的!”妻子见我离她们近了,便把话岔开。“拿点儿水好了。”四弟妹淡淡地说。
“那不是卖雪糕的吗?”妻子眼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喜。“张林,你带钱了吗?”“带了。”我回头向地头儿望去,果然见有个老头儿用自行车驮个雪糕箱子走了过来,我道:“把锄头扛地头儿,好好凉快凉快吧。”我们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地头儿走去。
卖雪糕的老头儿认识,是本屯的老齐头儿。四弟妹首先走近了雪糕箱子,笑着说:“咱们今天吃糊。”老齐头儿一声干笑,说道:“不吃糊,都会抢着付钱。”这个老齐头儿是人精儿,猾得很。
硬梆梆的雪糕,也堵不住妻子那张嘴:“铲头遍地,嗓子都冒烟了,也没盼到卖雪糕的。”我嘿嘿一笑道:“今天让你吃个够!”
四弟妹说:“你看,张富二嫂铲得真快,又铲回来了。”我说:“亚杰(妻子),你给二嫂送一根雪糕去。”
“那是你二嫂。”妻子还是站了起来,做了个鬼脸,“你送呗。”一努嘴,冲我吧嗒来个飞吻,一旁的四弟妹笑出声来,我嗔怪道:“快去,一点儿正经的没有。”
吃了一大气雪糕,甚是凉快。我们又拎起了锄头。
刚刚铲出百十来米,就觉得来了一阵凉风。闷热的时候,即使一点点凉风,也会焕发给精神。划“等号”(铲地),也格外有劲儿了。
几阵凉风过去,光线不那么强了,一阵亮,一阵暗。天空积云片片,向东北方向望去,黑黑的乌云压了过来。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不出三五分钟,雨就上来了。等我们顶着雨跑到地头儿,雨居然停了。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也到饭时了,老天爷也真会成全辛苦劳作的人。
回到妈家,饭已做好,草草地吃了一口,便一头倒到炕上,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就听雷声轰鸣,我猛然坐起,见窗外风、雨、雹混在一处,连成一片。辨不清哪是天,哪是房屋,哪是地,四面八方全乱了,全响,全迷糊了。
“也说不上咋的了,哪年伺弄地都赶上坏天,该死的老天爷。”我抱怨道。妻子倒不怎么怨天,只是担心老太太(我的岳母)一个人在家,雨来得急,家里的小鸡、小鸭、小鹅会不会“拍死”。
一阵子的抱怨和担心,雨终于住了。我和妻子心中稍慰。
雨虽停了,但地算铲不上了。下午干待,真好。
听四弟妹说小陆有看耳朵的仪器,我催妻子看看。好些天前,妻子就说她一个耳朵背,里面硬硬的,我看十有八九是里面积满了“耳屎”。我曾开玩笑地说:“你若是耳朵不背,那可不了得了。”玩笑归玩笑,耳朵的病,大意不得。
本屯的土医小陆带仪器来了,在妈家弄了老半天。妻说,感觉好多了,但小陆说,还没抠彻底,说得先吃点儿消炎药,然后再一点儿一点儿往出抠。我认为他是小题大做,拖延时间,敲竹杠。
不过,考虑到人家忙了好大一气儿,不买点儿药,也似说不过去,索性花了十块钱,买了一点儿消炎药。等铲完地,准备领妻子上大医院看看,耳朵病,不能依靠土医生瞎捅咕。
这阵大雨,恐怕又得两三天以后能铲地,暂时不下,得趁亮往家走。车子是不能骑了,决定用步往家量。说走就走,不能有片刻犹豫。
我和妻子扯开步子,走到林场那屯,雨又上来了,好像比刚才那阵儿还大。狂风大作,劈雷闪电,还夹杂着小指甲大小的冰雹。一时间,沟满壕平。
我和妻子像个落汤鸡,一会儿蹲在小树旁,一会儿贴在屋檐下,一会儿又跑到敞开的牲口棚里。浑身上下,没一点儿干地方。
一户人家的女主人忙喊我们到屋里避雨,我们毫不客气地进了屋。这家的男人顶着雨刚把孩子从学校接回家,湿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呢,就忙吩咐他的老婆找干衣服让我们把湿衣服换下来,并热情地让我们坐在热炕头儿暖身子。我们感到格外温暖。彼此素不相识,我们却有回到家一样的感觉。
农家人向来好客,就不像一些城里人那样冷漠,那样缺少人情味。
大雨一住,决定继续赶路。这家男的女的看实在留不住我们,又找出两件衣服,非让我们披在身上,诚心诚意,我们当然不能拒绝,身子起了鸡皮疙瘩,可是心里却有说不出的畅快。
我和妻子,一前一后,蹚着白亮亮的雨水,往家赶,一路上有说有笑,有时水没脚面,有时水没膝盖,满身的泥浆,我们却浑不在意。
总算上了公路,天边也渐渐发亮,不必再担心雨淋了,因为马上要到家了。妻子倒是不甘寂寞,跑下公路,执意要采蘑菇。我见天色尚早,只得由他。
“边采蘑菇,边往家走,会觉得很快到家。”妻子很想让我也加入她的行列。也罢,一个人在公路上走,把她扔在身后,于心不忍,夫妻之间,就应该患难与共。我跑下公路,目光在草地上奔走。
“亚杰(我妻子的大名),这块儿有好几堆儿蘑菇呢!”我一阵欢喜。妻子走到近前,含笑说道:“那哪是蘑菇,那是狗尿苔。连蘑菇都不认识……”
走到尽头,我毫无所获,妻子的收获也实在可怜,但我们确实觉得不大一会儿就到家了,浑身湿透,也没觉得怎么冷。人的一切,都在感觉,有了精神支撑,似乎都得到了解放,或许,这就是人和动物最本质的区别吧。
走进院子,懂事的儿子正在院子里放雨水,手脚都是泥,见到我们,他兴奋得喋喋不休。进屋,从头换到脚。也就在这时,我才感到,这回才真正到了自己的家。岳母以为我们不回来了呢,煮了大碴(其实是个别字,米字旁,可惜打不出来正确的字)粥,我丢下了平时不吃大碴粥的口戒,居然喝了好几碗。我吧哒吧哒嘴,觉得分外香醇。人,就是这样啊,饿极了,吃啥都香。
(该文根据1995年6月26日的日记于2023年4月14日整理创作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