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老爸种园子（旧稿）有改动

文 / 张林

今年自家那点儿地，雇车，从种到收，每亩四十五元。有些人听了咋舌，认为太贵了，可是，不是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人家还不干呢。

“五一”小长假过半，车主总算来了电话，告诉六号给种，让早点儿过去。然而，六号清晨，车主在我们将要走时又来电话说他家还有几车水，种完后再给我种；问啥时能开种，他说上午十点到就行。嗐，雇的车，只能任由车主安排。妻收拾完家务，还不到七点，性急的我便催她走，别让车等人。尽管妻不情愿那么早去，但还是和我整装出发了。

第一站到了四弟家，闲聊了一小会儿，算是联络一下兄弟感情。见车还早着呢，我便要求妻和我上老爸家。我有些日子没见到老爸了，前些天，散文《老屋》在报上发表后，我是托人把报纸转给老爸的。老爸是文中的重要人物，我饱含感情地写了他侍弄园子的诸多乐趣，写了他对土地的那份虔诚，也写了由此给我带来的温馨回忆。我相信，老人家读了之后，一定十分高兴和欣慰，我很愿意见到老爸那张洒满阳光的笑脸。

我兴致勃勃地走进了老爸家一向干净的小院，见铁将军把门，我很失望，爸不在家？这时，和老爸做邻居的老郭大叔佝偻着身子，从屋里出来，妻问，老爷子说：“你爸种园子呢，你二姨（老爸后说的老伴儿）打麻将去了。”我向大园子望去，远见老爸一个人在种园子，自己刨坑，自己浇水，自己下肥，自己点种，自己培土……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快步走过去，拎起刨铲刨坑儿，吩咐妻子压水往园子里拎。老爸见我们帮忙，似乎很不自在，连说不用。老爸的话，像饭粒呛进我的气管里，让我气闷，心里不好受。

足有二亩半的大园子，就老爸自己种；妻更有意见，悄声对我嘟囔，娶老太太有啥用，整天就知道打麻将，连籽儿都不能点！我怕爸听到对老太太有意见，我们帮着种，反而惹来不快，无疑是帮了倒忙，这简直有违我们的初衷。我用眼睛挖妻闭上乌鸦嘴。好在，老爸耳背，他的注意力全在种园子上，见我刨的坑儿又深又大，一再叮嘱：“不用刨那么深。”我知道，老爸干啥活儿都要样，我唯恐他相不中我干的活儿，我便越发地认真刨，我把我所有的认真都用在了刨坑上，注意深浅，把握远近。放下刨铲，我拎水浇坑儿，爸跟在后边下肥点种，又在叮嘱：“不用浇那么些水。”

岁数大的人怎么这样，总爱唠叨。我刨坑儿浇水仍和先前一样，他说他的我干我的，老爸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我听得很真切，他说：“刨坑儿浇水最累。”我的脑海里猛然灵光一闪，老爸的一再叮嘱，是让我省些力气，并不完全考虑把园子种好。应该说，父爱的表达都不是很直接，它常常羞于表达，疏虞张扬，可细细品咂却巍峨持重，我们做儿女的经常忽视它的存在。而我劳动时格外的认真，是不是有点儿逼迫老爸表白父爱之嫌呢？我不敢深想，我羞于深想。

我和妻正忙于帮爸种园子的时候，不知爸啥时走了。我问妻，爸干啥去了，她说可能找老太太去了。我批评妻说：“是不是爸听到你的风凉话，赌气找老太太回来种园子？”妻好像满不在乎，说道：“找老太太回来更好，这么大个园子，去玩麻将，让老爷子自己种。”不一会儿，见老爸回来了，脸色并不难看，我心中稍慰。没五分钟，二姨也回来了，走进园子，含笑说：“是二呀，你们俩帮着种园子呢。我说你爸咋催我回来做午饭呢。”妻明知故问：  “二姨打麻将去了？”二姨不糊涂：“我也不能干啥，去玩麻将了。”妻一哈哈，说道：“苞米籽儿比麻将牌沉。”二姨也觉着自己理亏，半红着脸，强颜笑道：“瞧，这二媳妇说的。”我虎着脸，冲妻厉声吩咐道：“亚杰，快拎水！”二姨问我中午吃啥饭，我说：“在老四家吃，桂芝做呢。”妻总能见缝插针，说：“今年种地了，以后这饭不能少吃了，今天在老四家吃。”二姨笑了笑说：“那可不咋的！”而后回屋不知干啥去了，我和妻继续帮老爸种园子。

快十点的时候，车主的媳妇走进院子，说车开回来了，上午还能种几车水。没等我表态，老爸便催我和妻快去种地，早种早完，别贪黑。一旁的老郭大叔说：“你们俩帮着种这一大气，赶上你爸一个人种一天了。”从老爸家出来，我和妻快步奔向车主家。

下午，快七点了，总算把地种完了。四弟妹非留吃晚饭，还做了许多菜，我和妻没有硬走。心情本来很好，可在饭桌上，当我提及帮老爸种园子一节时，四弟却心有怨气，说爸都七十七了，那么大园子还嫌小，前两天把栅栏拆掉，又往外扩了很多。当时，我的心一阵紧缩，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我的那篇《老屋》，老爸一定读了，写了他侍弄大园子的精心，写了他对土地的感情，是不是因为我的这篇文章，在老人家的心中泛起波澜的同时，也把老人家推上了某个高度，以致于丝毫不考虑自身的承受力，来完成他生命的又一次超越？抑或老爸只是想给儿子一个证明？如果真有这个意思，哪怕老爸百分之一的想法缘于我的这篇文章，那可真是我的不孝，我的罪过。然而，我又不愿意用我的混蛋臆测，来诠释老爸的这种习惯了的行为，那样更是对老爸的不敬甚而是对他精神的极大亵渎。

种完地来家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里一直处于不安、自责和无法排解的矛盾之中。晚上，也常梦见老爸那充满生机的大园子，醒来后，心里特别难过，眼里流出无助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