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转(5158字)
(2022-04-12 18:02:09)分类: 散文画廊 |
调转(5158字)
文/张林
1987年9月,原文化中学校长孙德志调离中学,担任乡教育党支部书记;中心校主抓业务的王宝祥当了中学校长后,把我调到中学教语文,王校长希望把我调到中学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王校长对我的认可,一是我的写作功底,上中学前,我写过大量的诗歌作品发表,王每次到永利小学,总要过问我的诗歌写作方面的事,他对我格外关注;二是在小学教改经验交流会上,我的《改革课堂结构,培养阅读能力》的经验介绍,在他看来,材料好,发言也干脆利落,他十分赞赏,他和中心校校长汪云平曾私下议论:“张林的发言,都赶上演讲家曲啸了。”如此溢美之词,对我的鼓励很大。
我对王校长很感激。有他的认可,我调到中学后,工作上,很快就打开了局面,我成为了他的得力助手。调到中学不久,教语文的贾树文承包校田地去了,语文教学,语文组的工作,我成了名副其实的中心人物。
教育党支部书记孙德志有意拆王宝祥的台,便通过与我十分对劲儿的王景富,没课时经常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神聊,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孙德志的健谈,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对孙德志也渐渐地有了好感。后来,孙德志为写德育工作方面的经验材料,干脆连中学的招呼都不打,把我领到各小学抓素材。王宝祥知道后,十分反感。因为他与孙德志之间水火不相容,猜疑孙德志有意瓦解他的力量,王校长把我叫到校长室,明明白白地跟我讲:“今后不要跟孙德志接触!”我讨厌谁命令我,顶撞道:“你跟孙德志有矛盾,不能要求我也跟他过不去,你是我的上司,他也是我的上司,我不能得罪一个交一个。我们接触,根本不会影响你我的关系。”王校长火了,我也火了,我道:“你把我调到中学,我绝对会为你做事,我跟什么人接触,完全是我个人的私事,你无权干涉!”王见我噼里啪啦的,咋也说不服我,威吓道:“如果你不听话,我就找你爸去。”当时,副校长韩丽华也在一旁劝我,说王校长是一番好心,让我理解。我当然理解,问题是王校长不理解我。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王校长怕我成为孙德志的眼线。真是好笑,我不是那种人,王校长对我那么好,我又怎么能出卖他呢?我有我做人的原则,不做对不起王校长的事,也不做对不起孙德志的事,两方面我都不想得罪。
王校长认清了我的为人以后,非但不再限制我去见孙德志,还安排我做语文教研组长工作;孙德志呢,也知道我不是门口的鸭子,里外出出,说啥话也不背着我,我们在一起很少谈中学的事,我也尽量回避这方面的话题。我与孙德志共同的话题也很多,我调到老虎岗中学工作后,也未中断交往。
我与王景富不同,他给王宝祥做事,却经常与孙德志私下商量整王宝祥。王景富一直是孙德志往上捅黑材料的笔杆子,我和王景富上孙德志家,他俩到一块儿,总是罗织王宝祥的所谓“罪名”,他们知道我不会泄密,从不背着我,我也从来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对王宝祥和孙德志,我当然有自己的看法:王宝祥是个好人,没啥坏心眼子,办事找到他头上,他从来都是鼎力相帮;孙德志则攻于心计,心术不正,一天天净寻思整人,不过,他也不是一无是处,他的“甩头”挺好,谈啥都挺有见地。要说“人”字,一撇一捺,有长有短,真的不是十全十美。
在文化中学,我的工作很出色,尤其任教研组长期间,创造性地开展工作,那是有口皆碑的。
王宝祥对我的信任,现在想来都让我感动:有些老师下饭店,常叫我跟着去,我签字,到王校长那就能报销。在文化中学那些年,语文组的同志没少下饭店,也只有语文组是个例外,难怪当时语文组的苏学艺老师曾深有感触地说:“我教语文十几年,工作上,从来没有这样顺心过。”那时,语文组受到格外的优待,其它组对校领导的意见很大,在语文组老师面前,总说风凉话。当然,校领导也因此承受了来自下属的许多压力。事实上,这并不是我们的过错,作为语文组组长,我领着组员拼命地工作,校领导格外厚爱,我一心向往之,也乐此不疲。
语文组每次搞活动,校领导都要带上各组的老师参加,和老师们讲:学习学习。其它组的老师产生了逆反心理,渐渐地孤立我们,王校长也渐渐地失去了民心。这是我不愿意看到和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在文化中学,我的出色表现,引起了老虎岗中学马祥坤的注意。两个中学开运动会,几次借旗还旗,几次与马校长接触交谈,他看我是个人物,当教初三语文的柴晓山上安达二中教课一走了之之后,大概在1990年9月上旬,马校长和副校长张永先便到供销社,让我的妻子给我打电话。
文化中心校的会计孙志叫我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给学生上课。电话里,妻子非常兴奋地告诉我,马上请假回来一趟,说马校长决定把我调到老虎岗中学教语文,说已经定下来了,就看我的意见了。一个民办教师,尤其没做任何努力工作,与老马不过唠几次嗑而已,说调动就调动了,我都不敢相信。
早些年,宋文福当老虎岗镇书记的时候,一站之长的父亲曾找过宋书记,我也曾上宋书记家串过门,都没能调过来。
我跟王宝祥校长请了假,说有急事,回一趟家。我到老虎岗中学,见到了马校长,他跟我简略说了办调转的事,他让我拿定主意,如果我没意见,让我立即让校方开调转证明,马校长说初三的语文课已经停一周多了。
我除了说了表示感谢的话外,让马校长给我几天时间,自己是任用教师,不同于自用教师,我得让中心校开调转证明。
工作调转一事,我先跟父母说了,二老都不同意我上老虎岗,他们说老虎岗人生地不熟的,在文化中学干得好好的,还说妻子不会干长,将来把家搬回文化生活,哥兄弟之间还会有个照应。爸妈这样说,我有些二二思思的。
我跟王宝祥校长说了,他感到很意外,当即冷下脸来:“上老虎岗干啥?马瞎子连瘸子都用,能重用什么好人?你在这,我对你咋样呀?”当时,我很矛盾,有些举棋不定。妻子当然一百个希望我调过去,但她不表态,说过不过来让自己拿主意,说她可不落那个埋怨。
要调到老虎岗的消息不胫而走,老师们知道了,一些学生也知道了。在我犹豫不定的时候,我的语文科代表张丽娟同学给我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道:“张老师,我们每个人都不应该,也没必要刻意地安排自己的人生,让一切都顺其自然,结局也许会更好些。”一切都顺其自然,结局会更好些,这话深深地启发了我,那就顺其自然,我不能失去这次机会,我要上老虎岗。
我首先找到中心校校长汪云平,汪说:“你是民办,到那干啥呀?在文化干吧。”我陈述自己的理由:我家在老虎岗住,我的妻子是老虎岗供销社职工,东跑西颠终不是长久之计;好在,马校长那正缺人手,执意要我。汪校长劝道:“文化中学哪对不起你?在这干吧,你若实在要走,宝祥那头你先说通。”我再一次找到王宝祥校长,跟他说我决定上老虎岗中学工作的事,王校长跟我明确交代:“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走啥呀?你上那教毕业班,那咱们这的毕业班谁教?你来回上班才十二里地,净走公路,不比前卫村的老师近多了吗?!”与王校长没谈出任何结果。我有些泄劲了,为开调转证明,我已经跑半个多月了,汪、王还是不撒口。
老虎岗中学虽缺人,但也不能总等着我。下班,我找到马校长跟他交代,如果能等再等一周,我再做做工作,如果还拿不到调转证明,就另安排别人。我想去找找文化乡的党委书记孙振国。
当晚,我正伏案写申请调转的报告,张永先副校长和柴晓山登门,张校长说:“你写那个干啥?干脆过来算了,不给开调转证明,你就过来,什么任用证不任用证的,到这,政府不给开任用证月补贴,咱们学校给你开。”我说:“张校长,不是那么回事,我在文化是任用教师,一走了之,到老虎岗就成了自用教师,将来就失去了转正的机会。”
第二天,我到乡政府,找到孙振国书记,孙书记跟我说:“汪校长和王校长跟我说了,不想放你走,你实在要走,就别带证走。”我说:“不带证,我根本没必要找这个那个的,两位校长不同意我走,是看得起我;人家要我,我不去,那就机会解决两地生活了。”孙书记沉思片刻,说:“这事,你跟汪校长谈谈,我让他全权处理了。”
从乡里出来,在中学大门口,见到了“忘年交”——中心校副校长于洪文老师,问调转的事咋样了,我如实相告,他说:“张林,不放你走,这是好事,你就别硬走了,将来走不成,反而会影响你今后的工作。”这话也有道理,但当时,我去意已决,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要努力争取,尽力争取。
此后,记不清,我和妻子往汪云平校长家跑了多少趟儿,我认准一个理,汪校长的工作做不通,谁都不好使。我不能放弃。
有一次,汪校长不在家,我跟汪的老婆谈,意在让他老婆吹吹“枕边风”,跟汪的老婆,我确实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尤其不该说老虎岗中学不能总等我,如果调转不成,我会恨汪校长一辈子云云。
我再次找到汪,他见了我,很气愤地说:“张林,你还威胁我的家人!”我解释说:“汪校长,我是心急了些,但你想,老虎岗都停快一个月课了,我能不急吗?说了些过头话,还望您多担待。我知道,你们执意留我,是舍不得我,我非常感动,不过,也真是没办法,这个机会也真是难得。我妻子的工作办不过来,我也不能总这样跑下去,迟早还要上老虎岗。实在不行,你想想办法,把我妻子的工作给办过来,不能教课,你给安排烧烧炉子扫扫地也行。”汪校长被我说乐了:“那可办不过来,嗐,真是没办法,这样吧,你回去写个申请,我跟王宝祥校长说说,看能不能放你。”我和妻子近二十天的“车轮战术”,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我们异常兴奋。
来家,我立即写好了调转申请,妻子所在单位的一些姐妹帮着出主意,叫我第二天拎东西去,省得汪“反桄子”。其实,真是多余,汪和王两位校长不放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完全从工作出发。妻子倒也真的花了五十块钱,买了几样东西。
我们拎东西去了,汪校长和家人说什么也不收,并一再重申:不同意放我,是想把我留下。汪校长提笔写了个条,让我找会计孙志给我开调转证明。从汪校长家出来,我和妻子异常高兴,感觉天空格外蓝,阳光格外明媚……
拿着汪校长的字条,到中心校,没找到孙会计,说上安达了,得明天能回来。只得回单位,同志们问起,我没透漏半点儿消息,怕王校长知道后,从中“作梗”,毁了这“一线生机”。
来家,我几乎彻夜未眠,说不上为调转一事有了眉目而兴奋,还是为要离开工作多年的文化而怅惘……
次日一早,我到中心校,找到孙会计,当接到调转证明的那一刻,我忽然如释重负,一颗焦灼的心,顿时平静如水。
我刚要出屋,孙会计说:“张林,等一下。”他哈腰从写字台下边拎出个兜儿,说:“张林,汪校长让我把东西转给你,他说他不能收,不给开调转证明,都是王宝祥校长要留住你,没想到你的去意这么坚决。”其实,我也明白汪校长和王校长的心思,他们完全是想留住我,无论什么时候,我对他们都心存感激。
那天,孙会计说啥让我把东西拿回来,我说啥也没拿,但愿汪校长能理解我,我丝毫不怪他,他迟迟不给开调转证明,根本不是想揩我的油,再说,我那点油水,对一个中心校校长来说,九牛都不值一毛。况且,我拎东西是在汪校长答应给我开调转证明以后的事。咱说话得凭良心,汪可决不是因为我拎那点儿东西才给我开调转证明的。
王校长把我调到中学,就是希图我能为他做事,本来干得好好的,本来他对我也是好好的,我突然提出要上老虎岗工作,无论从感情还是从工作角度讲,他都不想接受,都不能接受,我完全能理解。
与王校长摊牌话别的时候,我拿出一条烟给他,一再谈到对他的感激,说你不把我调到中学,我不会有今天的作为,更不会有老马的认可。王校长见调转证明都开了,只得说:“别看你拿到了调转证明,你得给我再上一周课,等我安排谁教课了,你再走。”我笑了笑。
这时,汪校长走进校长室,瞧了瞧我,跟王校长说:“张林要走走吧,你安排人吧。”我再坐下去大家都尴尬,我跟二位校长打一声招呼走出了校长室。我的心里很不好受,人都是有感情的,我与两位校长相处多年,在小学教学时,他们都很推崇我,结果我却毅然决然地要上老虎岗工作。嗐,不是我无情,不是我不珍惜友情,我也真是没有办法,这个机会对我也真是太难得了。
此后许多年,每次回文化,我都尽量避免与汪、王两位校长见面,我辜负了他俩的一番诚意和好心,我辜负了他俩对我的厚爱。
现在,有些知情的同志常对我讲:说我不上老虎岗,在文化干早干上去了,这话倒未必。我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不上老虎岗,也许比现在的情形还糟糕。文化乡那些年,兵荒马乱,那地方的人勾心斗角,人员的流动性也大,我未必适应。不过,也不一定,我常说,人的适应性很强。说实在的,调到老虎岗,一切从零做起,我也确实遇到并克服了许多困难,但我也因此得到了许多有益的锻炼,这也是事实。
做人,不能和自己过不去,认准的事,就做下去,不要整天地想来路,过去就让它过去,重要的是要走好现在的路。我曾在一则日记中这样写道:孤独,想哭,想一样东西,一个人,都可以,但不能沉于其中,必须也是能够做的只有想办法解除它们,之后会惊觉天很蓝、阳光很暖,而人群很值得爱。这种新天地的感觉会摘去眼中的每一滴泪水,这不是让人压抑强颜欢笑,而是使自己在博爱和对人群的宽容中通体透明、不再有悲哀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