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蓉老师：

    新春快乐！

其实我很想直呼“慕蓉”，觉得你一定也不会怪罪，但是隔着30岁的光阴，怀着20年的敬仰，终究还是以师长的尊称更让我安心。

女友在微信里说，求推荐好书，我推荐了我这些年来一直在我床头的书《在黑暗的河流上》——时光由此倒流到30年前。

在一本蓝色封面的《七里香》诗集中，我读到一首《白鸟之死》：“你若是那含泪的射手/我就是 那一只/决心不再躲闪的白鸟……”好像是小学五年级那年读到的，其实当时自己根本没读懂，只是觉得诗句中的情怀好悲壮，就用心记下了。到初中的某一天，大家热衷排星座，发现自己是射手座，立刻想起了这两句诗，莫名觉得有一种缘分和骄傲。

初中时的元旦文艺演出，你的诗歌总是朗诵表演的首选，思念家乡的《长城谣》，表达暗恋的《一棵开花的树》，还有互相警醒的“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高中的时候，女友和她的男友分手后来向我哭诉，我回应她的，也是你的诗《子夜变歌》：“从此去精致与华美都是浪费/这园中爱的盛宴将永不重回……”70后的我们，有多喜欢你呢？嗯，给你举个例子吧——22岁那年，曾收到一名男生写的信，信里抄着一首你的诗，是那首适合形容所有初恋的诗——《流星雨》。

再后来，日子变得忙碌而又疲倦，诗歌被挤在心房最偏僻的地方，但是那些焦虑得夜不能寐的日子里，你的诗句犹如一剂清凉散，总会妥帖地抚平各种情绪的皱褶。

同学聚会，大家感叹岁月无情的时候，我想起你的诗句：你把忧伤画在眼角/我将流浪抹在额头/你用思念添几缕白发/我让岁月雕刻我憔悴的手……朋友远走异国求学，我想起的也是你的诗：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赠送的花/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

2003年出版的你的典藏版文集,其中诗歌的那本叫作《在黑暗的河流上》。为什么要在“黑暗的河流上”？我想过很多次，其中固然有你曾经说过的：“对作品本身保持永远的沉默，是一个创作者应该有的权利和美德。”但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你喜欢安静的思考，你因为生命的美好而忧伤，白天的河流太明亮和喧嚣，而黑暗的河流上，有水草在跳舞，有两岸的树木在窃窃私语，有月光在河面上散步，那是大自然的呼吸，也是专属于你的天地。

不知道女友后来有没有去买这本书，不知道她在灯下翻阅时，是不是和我有一样的心情，但是，你的文字，始终在向我传递一种力量：温和，细腻，谦卑，珍惜，你从那些我们司空见惯的植物中，读到生命的启示——

你写《最后的水笔仔》，少年时的我一直以为是一个男生的外号，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一种水边植物，在你眼中，水笔仔是一种珍贵罕有的植物，“就像一种珍贵罕见的爱情，在这世间越来越稀少，越来越不容易得到，因为，太多的人已经不愿意再去爱，再去相信。”

你写美丽的羊蹄甲——这也是一种植物，我必须加个注解，在当下，很多人也许以为是一种美食——你在文中说：“忽然觉得，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了，只要是自然的，只要是顺着天意的，就算是花落了也不一定要觉得悲伤，甚至也可以有一种淡淡的喜悦，就像这风里的若有若无的清香。”

你用宠辱不惊又细腻如发的诗句，让我明白“岁月深埋在土中便成琥珀”的艰难和美好。因为你的诗，因为你，我可以有信心面对逐日老去的自己。

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像你这样才华出众而且成就显著，但是作为一个靠着你的诗文养分而努力前行的晚辈，近年来逐渐有了一个很可耻的习惯：当再次因为读你的诗句而被深深打动时，会按照你的出生年月来对照你写诗的日期，推算你当时的年龄。然后从两个方面安慰自己：原来，你也曾这样忧伤过；好在，这些都会过去的。在网上看到你近年的一些活动照片，神采奕奕又平和亲切，正是我理想中的晚年形象。

你写《秋来之后》这首诗的时候，正是我现在的年纪，你在诗中说：“我会记得你的警告/从此严守那观望与想象的距离/永不再进入/事件的深处/不沾忧愁的河水/不摘悔恨的果实……/在秋来之后的岁月里/我几乎可以/被错认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观女子……”

你并不乐观，你甚至很忧伤，但你始终温暖而坚强，正如你在《羊蹄甲》一文的最后写的那样：“我们都走在一条同样的路上，走得很慢，隔得很远，却络绎不绝。”

1988年5月，你在《独幕剧》的诗歌里写着：莲房中新生的莲子原来全无那苦涩的恨意/这一分一秒逐渐远去的原是我们可以倾心爱恋的时光/可是成长中的一切课程/却都只教会了我们要如何去互相提防……/如果能够就此约定/这整整的一生都不许再有恨……”

那年的你，正是我现在的年纪。2019年，就让我铭记这首诗，铭记这个约定：这整整的一生都不许再有恨。

                   你的“诗书”（私淑）弟子：葡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