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在沉醉中微笑的女人

文/谢宏智

周末，和几个朋友到茶馆聊天。回来时很晚，街上行人稀少，刚下过雨，空气清新，凉爽。路过立交桥，惊讶的看见她：靠坐在立交桥底的水泥墩上，闭着眼，很疲惫,脚边放着一条蛇皮袋，装满废旧塑料瓶。

“小兰，你怎么在这里？”她睁开眼，满是泪水，很无助的抽泣。

“喝了酒吗？脸色这么红？”她摇头。我用手抚她的额头，烫得厉害，肯定病了。带她到诊所，是重感冒，打了针，拿了些药，我送她回家。以前她租住在城里，不知何时搬到城郊，和种菜的老乡合住一个很破旧的窝棚，两家中间用薄木板隔着。棚内凌乱的堆着些塑料瓶，床是用砖块和木板搭成的。儿子古强已经睡了。

“古燕呢？”

“走了，今年开学前突然离家出走。”她叹气。

“你没有找她？”

“到处都找了，还报了警，找不到！”眼角又有泪花，“听人说，是交了男朋友，一起走了。”

古燕是她的女儿，很漂亮，像她，今年开学没到校，我一直纳闷。她告诉我，去年大地震，丈夫正好回家办事。震后，房子被山石掩埋，丈夫也随之杳无音讯。没有了爸爸，古燕的性格变了，沉默，急躁，易怒，偶尔在外面过夜。

“真的管不到她！”她深深叹气，“可是，她还那么小......”

“那你现在有工作吗？”

“白天在商场上班，晚上出去拣点废品。”她苦笑着，“这几天下雨，感冒了。”

到淡水打工四年，丈夫开出租，她带孩子，洗衣做饭，曾经过得很惬意。去年四月，小儿子古强从老家转到淡水读初一，她和儿子一起来报名，听说我是老乡，要求插到我班。她的眼睛很有神，脸上总漾着笑，看得出，她是一个温柔如水、善解人意、知足贤惠的女人。没想到，命运真会开玩笑，一个幸福的家庭顷刻间变成这样。她的大儿子在广州读大学，为了孩子，她只能留在淡水，况且四川已经没有家了。

我劝慰她，她答应我今后不再捡废品。“身体要紧，慢慢来，不要急，有困难就打我电话。”她抬起脸，张大眼睛看我，光亮湿润的眼珠写满感激。回校路上，我的心很凝重。

“马老师，古强是你班的吗？”一天放学，主任问我。

“是呀，怎么啦？”古强成绩好，寡言少语，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刚才，放学路上，他和人打架，对方报了警。你去下派出所吧。” 是吗？奇怪！

急忙赶到派出所，双方家长和小孩都在。对方气势汹汹，不顾派出所人员的阻拦，对她们母子破口大骂，看到我来，赶紧告状。他们也是四川人。那个小孩在另一所学校上学，放学路上遇到古强，一起玩时起矛盾，就打起来。

“古强，你为什么要打他？”

“他，他骂我......”古强脸涨得通红，气愤，说不出话。

“难道不是吗？你没有爸爸，就是个野杂种。”好像自己很有道理，那个小孩还在大声嚷。

派出所耐心调解，最终，双方互相认错。我陪她们带那个小孩去诊所检查，弄了点药，然后送她们母子回家。 她留我在家里吃饭，喝了点啤酒，头有点晕。古强写作业，她要我陪她到外面走走。

大片菜园，飘着菜花香，很安静。坐在地头，淡淡月光，如水般倾洒在她的脸上，白皙，透红，稍显清瘦却满含守望。她谈到少女时的梦想，她的丈夫和孩子。可能是酒精作用吧，她说了很多话，有时感叹岁月的艰辛，有时带着沉醉的微笑。她说，古燕打了电话给她，被人骗了，卖给了一个老汉，但很快就逃出来，在上海找到份工作，挣了路费就回来。她依然担心，但没办法。

端午节夜晚，吃了粽子，我在房间喝茶、看书。八点钟，她打电话来，说马上就下班，约我到市政广场边的饮食店吃东西，要感谢我。不便推却，我去了。广场边，色彩艳丽的灯光下，她早早的等我。一袭薄如蝉翼的黑纱短裙，洁白的T恤上绣着翠绿的花边。看见我，她的笑容像雨后初绽的蓓蕾，走近她，淡淡的幽香逸来，一股莫名的感觉从心底上升。离婚十年，未曾有任何女人打动过我的心扉，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莫非？我不敢想下去。

饮食店人很多，大都是卿卿我我的年轻男女。老板很会做生意，在店外小树间摆了些桌椅，外面凉爽，我们选了个边角的地方。热腾腾的炒田螺，鸡爪，啤酒，我们慢慢吃喝，慢慢聊。她很高兴，说今天被提升为主管，工资加了几百块；如果可以的话，今后有本钱，自己想开服装店；古燕回来了，变得成熟多了，现在和她一起上班；大儿子打电话来，得了一等奖学金。我们一下一下的碰杯，生活的希望仿佛酒精点燃，她的脸红扑扑的，沉醉的笑容始终在眉宇间盛开。

吃完了，我们到广场散步。广场西头栽着大片风景树，高高低低，树间填满浅绿草坪，树下有不同形状的石凳。灯光昏暗朦胧，一对对恋人在草地或石凳上拥吻、呢喃。“我们坐一下吧！”她停住脚。

午夜，很宁静，远处，饮食店里还有喧嚣。微风轻拂，我完全浸润在她曼妙的芳香中。所有的话都说完了，默默的坐着。良久，她缓缓侧转身，捏住我的手，睁着漂亮的眼睛，热热地看着我。我手足无措，也看着她。真的，她很可爱，脸，眼睛，头发，还有无处不透着丰腴性感的玲珑身体，以及她的率真与执着。

“我，要你！”她猛地扎进我的怀中，修长的秀发落在我胸前。我轻轻抚摸，她的身体柔软而颤动，喘息，浅浅地呻吟。抬起脸，她泪眼婆娑，将热辣的舌头伸进我口中。“去你宿舍！”她的声音迷迷糊糊。我们搀着手臂走，靠得很紧，彼此都能听到咚咚的心跳。酒意似乎还没有退，晕晕的，脚下轻飘飘......

连着几天的期中考试，很忙。天气不好，老下雨。每天晚上和她通一下电话，没见面。电话那头，满是期盼和关切，声音比往常更加柔和。

终于改完试卷，伸了个懒腰。保安叫我，说有人找。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办公室。

“马老师，您好！”

“您是？”

“哦，我是古强的爸爸，听小兰说您挺照顾他们的，谢谢您。”

他告诉我，地震时，山石砸坏了他的头，昏迷中，不知是谁救了他。醒来，他失去很多记忆，被送到上海进行精神康复治疗。现在好了，回来了。

客套了几句，他千恩万谢地走了。我站在办公室门前，怅然若失地看着他悄悄消逝的背影。

好闷，空气似乎要爆炸。开始下雨了，哗哗的，雨滴有力溅射在水泥地面，我的眼前朦胧一片。

                                  2009年6月10日于广东惠阳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