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水庙的大火一直燃烧了三天两夜，方才熄灭。这两天，黄勃然和赵石头各自找了一处山洞，算是安顿了下来。然后，勃然就躲在山洞里，不声不响，原本不吸烟的他，却一个劲儿地抽着树叶晒成的旱烟。兰花知道勃然心里难过，却也无从劝起，只是陪着默默地叹气。9岁的言凤躲在哥哥身后，不敢说话，她知道村子里的人都死了，但是自己家里人还活着，她并不感到悲伤，只是有点害怕，自己是不敢出去的，但是一看到言村，她就不紧张了，他相信哥哥什么都能做，什么也不怕。

大火熄灭的那天，黄勃然走出了山洞，远远地望着已经烧成灰烬的黄水庙，自言自语地说：“李大海一家还活着，对了，他们还活着。”站在一旁的言村奇怪地看着父亲，问道：“你说什么呢，谁还活着？”黄勃然激灵灵打个冷战，连忙掩饰说：“没什么，没什么。”眼里露出一丝讥讽。

黄勃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言村说：“去把你石头叔叫来，我们把乡亲们的骨灰埋了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大庙走去。待言村和赵石头跑来，黄勃然正在用力地推一堵墙。那墙经大火焚烧，变得异常坚固，推倒确实很难做到。累得满头大汗，不见效果，勃然沮丧地坐在地上。言村说：“爹，咱们还是往庙里填土吧！”

黄勃然一下子被提醒了，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拿起一把铁钎，在不远处挖了起来。赵石头也过去帮忙，言村推来了离庙几十米远的庙里拉水用的水车，那们就这样没日没夜地干了起来。

初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那些免遭践踏的庄稼也开始成熟起来，虽然剩下的不多，但是过冬的粮食看来不是问题，这让几个人心里感到妥帖了许多。

一个月过去了，大庙已经被他们用黄土填满，形成了一个高高的土丘。赵石头又以圆木为轮的办法，把庙后的一块长条石挪到了庙前，找来了铁器，蹲在条石旁，在条石上凿刻了起来。勃然见了，破天荒地笑了一下，说道：“难怪叫你石头呢，你还会这手艺？”赵石头只是“嗯”了一声，便开始干活了。花了7天时间，“黄水冢”三个字刻成了。

但是如何立起这块石碑呢。三个人的力气远远不够啊！

这时候，15岁的言村出了个主意：摆正石碑位置，石碑南北横放，在石碑南面下面取土，在后面用斜木支撑，敲击木底，慢慢使石碑立起。这个办法果然凑效。七天时间，石碑终于立起来了，朝着南面。勃然此时悲喜交加，喜的是言村头脑聪明，悲的是这黄水冢下尸骨凌乱埋着数百冤魂。还有一个他不敢多想，但是又萦绕心头的想法，这个想法甚至让他产生了不愿意活下去的念头。

其实，自从他开始悄悄挖洞的时候，他心里就结了这个心结，一直到黄水村出事，那个心结一下子膨胀到他自己不能忍受的程度，重重地撞击着他的良心，每每想起，便心烦欲呕。他点燃大火那一刻，感觉到心痛欲裂，他为什么就不能把挖地道以应变故的做法告诉给其他人？如果是那样，全村的人都会死吗？这个村子至少还会有人活着啊，那么多父老乡亲或许就免于一死。人，有时候真的很自私，不就是害怕人多嘴杂，泄露消息吗，不就是害怕危及自己家人的生命吗？他自责甚至看不起自己，同时也看不起那个和他意见保持高度一致李大海。

抚摸着石碑，他回过头看看已经非常懂事的言村和死里逃生的赵石头，忽然感到空前的寂寞，一种异样的念头在心头涌起。他两眼直视黄水冢三个字，仿佛看到乡亲们在一起说笑，他看到了那些不正经的男人们看村里女人们的目光，他看到那些女人嬉笑着躲闪的恐慌与得意，看到那些和尚们每日清扫寺院的消瘦的身影......

忽然，他发现乡亲们看到他了，人们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很友好地看着黄勃然，一个人忽然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在外面？”这句话于是便在他的耳边回荡着：“你怎么在外面？你怎么在外面？”一声接着一声，震得黄勃然耳鼓发胀，胸闷欲裂。蓦地，一口鲜血喷到石碑上，黄勃然身体后仰，轰然倒下，在倒下的瞬间，他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怎么没死！”

 赵石头和言村一下子懵了，言村忙不迭地喊着：“爹，爹！你醒醒！”石头用大拇指用力的掐勃然的人中。经过一番折腾，勃然动了一下，刚一动，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喷得言村满脸鲜血。赵石头冲着言村喊道：“快把车推过来，回家，快！”言村双腿颤抖，几乎迈不动步子，费了很大力气，才挪到车前，腿一软，坐在了地上。父子之情，关心则乱，言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这样恐惧。

赵石头见状，跑了过来，照着言村的屁股踢了一脚，拖起车，就往石碑前跑。言村一下子从恐惧中解脱出来，疯了似的跑到车前，和找石头一起把黄勃然抬到车上，拼命地拉动车子，向居住的山洞处飞奔。

兰花和言凤听见车轮的声响和急促的脚步声，赶紧出来，看见黄勃然的样子，都惊呆了。兰花嚎叫一声，扑了上去，摇动着勃然的胳膊，只是“呜呜”地哭。言凤连哭也不会了，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爹娘。这时，黄勃然身子动了一下，见此情景，惨然一笑，说道：“兰花、言村、言凤、石头，你们都过来，我有话说。”几个人见勃然说话中气十足，这才稍稍放心，围了过来。

勃然话未出口，先流下泪来，说道：“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这是报应。我不行了，其中的原因，我就是临死也羞于出口。我很满足了，言村已经能够顶门过日子了，言村、言凤你要记住，一定要孝敬你的娘，言村还要照顾好言凤，找个好时节，离开这里，这里现在冤气太重，已经不是活人住的地方了。”勃然说一句，大家点点头。兰花抽泣着说：“你没事，你没事，我明白你在责怪自己，可这能全怪你吗？”

黄勃然摇摇头，说道：“你不明白的，我没有时间和你详细说了。我死以后，你会很艰难，记住，带好孩子！”说完，把目光转向赵石头：“石头，你我要不是遭逢此难，可能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这也是缘分呢，他们孤儿寡母的，全仰仗着你照顾了......”深深地吸了口气，艰难地说道：“我死入黄水冢----”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便没了生气，两只眼黯淡地盯着天空。兰花见状，强忍着悲痛，帮着黄勃然合起双眼，抹了一下眼泪，对言村和言凤说道：“你们的爹爹已经走了，你们给他磕头送行！”两个孩子依言跪了下去，赵石头也跟着跪了下去。兰花又说道：“你爹是为了给乡亲们建坟墓累死的，他的所有过错都得到原谅了！”跪着的三个人并没有明白兰花的意思，只是深深地磕下头去。

兰花扶起赵石头，对两个孩子说：“给你爹磕第三个头！”说完，就瘫软在地上，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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