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和我的灯笼一起走

爸爸妈妈教小爱尔安说些德国话，是为了他以后上幼儿园方便。没想到他从南京回来时已经只会说中国话不会说德国话了。
爸爸对妈妈说：“到了幼儿园，爱尔安听不懂老师和小朋友说什么，怎么办？”
可是来不及再教他了，幼儿园寄来了通知书，必须马上入园。
妈妈也挺发愁，“这位置是三年前登记的，要是放弃了，那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爸爸妈妈只得硬一硬头皮，狠一狠心，决定把只听得懂中国话的爱尔安送进只说德国话的幼儿园。
而爱尔安自己还一点也不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九月，南京还热得象火炉，这里已是秋高气爽，在那个早晨，爱尔安背着他的小包，跟着妈妈出门去。小包里装着一小盒酸奶和一小盒果汁，还有一双室内穿的软底鞋。他们坐上电车，到幼儿园要坐好几站路。很快就看到皇家大花园外面茂密的菩提树了，下一站就是幼儿园了。爱尔安越来越兴奋，妈妈却正相反，越来越担心。
幼儿园看上去挺让人喜欢的，绿色的栅栏里是一大片草地，草地上有个沙坑，还有滑梯、翘翘板什么的。“妈妈，那个房子是小矮人住的吗？”这小木房子可以用来玩捉迷藏，不过躲进去的人要象刺猬一样缩成一团。爱尔安还坐到秋千上荡了几下。这秋千跟爱尔安在南京看到的不同，两根铁链吊着一个用旧了的汽车轮胎，告诉大家，用旧了的东西可以换一种用法。
这个幼儿园按孩子的年龄分成几个班，年龄最小的在麻雀班，然后是松鼠班，兔子班，河马班。河马班里的大哥哥大姐姐都已经上小学了，因为学校里没法解决午餐，所以每天中午还到幼儿园来吃饭，然后在一起做家庭作业，这叫“蹲班”。爱尔安这个双料兔子正巧分在兔子班。
爱尔安和妈妈来到兔子班时，这儿正在上手工课。爱尔安在家就很喜欢做手工，他立刻明白了小朋友们在干什么。桌上有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软木片，各人可以随意将软木片钉到一块软木板上，拼成一幅图画，也可以随时取下木片重新组合。一位金色头发的年轻女老师亲切地拍拍爱尔安，朝一个抽屉指了指。爱尔安便在抽屉里找到小锤，想了想，开始拼他的图画。
爱尔安先从花花绿绿的木片堆里挑了个猴子，对妈妈说：“这是孙悟空。”又说，“还要找个猪八戒。”就又找了个猪。
爱尔安把猪钉到软木板上，妈妈说：“你怎么钉得倒过来了？”那猪背朝下，脚朝上。
“没有倒过来，”爱尔安解释说，“是猪八戒在睡懒觉。”
爱尔安又把猴子钉上去，只钉一个钉子，就可以象木偶戏似的一动一动，还可以让它翻跟头。现在孙悟空动了一动，并用爱尔安的声音对猪八戒说：“师弟呀，你不能老是睡懒觉，你要多学点本领，才能对付妖怪。”猪八戒就翻了过来，现在是脚朝下、背朝上了。猪八戒说：“师兄呀，我的本领也不比你小，不信咱们比一比。一，二，三------变！”
爱尔安赶紧把猪拿下来，再从木片堆里随便找了个蝴蝶钉上去。
“孙悟空一看，猪八戒变成了蝴蝶，好，我也来变一变。我变个什么呢？”爱尔安自言自语着。
这时那位金色头发的劳拉老师和另一位褐色头发的苏姗娜老师都注意起爱尔安来，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他说什么？”老师们问妈妈，妈妈就来当翻译。
爱尔安已经让孙悟空变成了一朵花。接着，猪八戒变成的蝴蝶飞到孙悟空变成的花上面，被这奇怪的花黏住了，飞也飞不掉了。
猪八戒又变成一只羊，要吃掉孙悟空变成的花。
孙悟空又变成大树，羊是吃不掉大树的。
可是猪八戒又变成了兔子。妈妈说兔子的门牙很厉害，公园的灌木和小树就是它们啃坏的。它们也没有办法，要是不找点硬东西来啃啃，门牙就会长得很长。大概大象就是舍不得啃树，牙才长到这么长。
孙悟空只好变成大灰狼了，吓唬吓唬猪八戒变成的兔子。但爱尔安在桌上找了又找，找不到大灰狼。苏姗娜听爱尔安妈妈一说，便用硬纸剪了只狼，递给爱尔安，并表扬他做得很好。爱尔安虽然听不懂，却也知道老师是在鼓励他。
趁爱尔安正在兴头上，劳拉扯一扯爱尔安妈妈，示意她可以悄悄离开了。
妈妈走出幼儿园，一路上想着：孙悟空变成大灰狼以后，猪八戒又该变什么呢？对了，他可以变成一只小鸟，去啄大灰狼的眼睛。孙悟空呢，再变成云彩裹住小鸟．．．．．．
下午妈妈去接爱尔安时，劳拉对她说：“爱尔安始终不停地重复一句话，我想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妈妈问：“他是怎么说的？”
劳拉说：“听起来很象一个德国赛车手的名字。”
“舒马赫？”
“对。”
妈妈猜到了，是“什么”。爱尔安因为听不懂别人的话，所以一个劲儿地问：什么？什么？什么？据劳拉说，爱尔安一会儿在这组听听，一会儿在那组听听，大概以为总会有他听得懂的话吧。
跟早上大不一样，回来的路上，爱尔安一声不吭，那样子挺沮丧。妈妈也就不问他。
到了家，爱尔安对妈妈说：“我不想去幼儿园了。一句也听不懂。”
妈妈一时不知道怎样安慰他，鼓励他。
不过爱尔安自己安慰自己，“有一句好象听懂了。”
劳拉老师对大家说话的时候，有个调皮男孩悄悄揪女孩的头发，劳拉发觉了，责备地喊一声：“亚力山大！”那男孩就松了手。爱尔安想，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不许这样！”过了一会儿，趁劳拉没注意，那男孩又揪女孩的头发，爱尔安就忍不住替老师喊了声：“亚力山大！”老师和小朋友全都吃惊地看看爱尔安，又看看那男孩，那男孩不得不再次松了手。
妈妈笑了，她没有告诉爱尔安这是误会，“亚力山大”其实是那男孩的名字，她赶紧抓住趁热打铁的机会，说：“今天能听懂一句话，明天就能听懂两句，这样不就很快都能听懂了吗？”

几天以后，爱尔安回家时已经很得意了，他对妈妈说：“现在他们有的话我能听得懂了，可是不管我说什么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听得懂！”
不久，爱尔安不但说起德国话，还学会了一些德国歌。每天离开幼儿园之前，劳拉都要领着大家围成一个大圆圈，唱一首好玩的歌，歌名叫《所有人都回家去》。

        胖人们，瘦人们，
                高人们，矮人们，
                回家去，回家去，
               所有人都回家去。

劳拉教孩子们，唱到胖人时两只手要象抱一个球那样放在肚子前面，唱到瘦人时要将手臂贴紧在腿的两边，唱到高人时要踮脚举手，唱到矮人时要全部蹲下来。大家很开心地一遍一遍地唱着做着，圆圈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所有的小朋友都被接回家去。
在幼儿园里，第一个来跟爱尔安玩的是男孩克里斯蒂昂，爱尔安搭积木的时候克里斯蒂昂就在旁边看，并找来需要的积木帮爱尔安一起搭。爱尔安挺喜欢克里斯蒂昂，但这名字太难念了，爱尔安就跟克里斯蒂昂商量：“你的名字太长，不好叫，最好不要这么长。”克里斯蒂昂听不懂爱尔安的中国话，没法回答。爱尔安又说：“我先叫你‘克里’吧，慢慢的会叫了，再叫那么长。”这以后爱尔安就叫克里斯蒂昂“克里”，克里斯蒂昂也没有不高兴。
克里斯蒂昂虽然是男孩，却象女孩一样容易哭，越是这样，那些调皮孩子越是喜欢逗他哭。每到这种时候，爱尔安就赶紧将桌上的手巾纸拿给克里斯蒂昂，让他擦眼泪。后来有一天，亚力山大对爱尔安说：“快给你的朋友拿好手巾纸吧，我们又要让他哭了。”这时爱尔安已经能听能说德国话了，他就去找克里斯蒂昂，问他：“要是我不给你拿手巾纸了，你没有办法擦眼泪了，你就不会哭了吧？”克里斯蒂昂想了想，犹豫地说：“试试看吧。”亚力山大他们就又开始逗克里斯蒂昂，故意把他的名字改成女孩的，叫他“克里斯蒂娜”。这次爱尔安不但没帮克里斯蒂昂拿手巾纸，还把手巾纸藏了起来。克里斯蒂昂一看真的没有办法擦眼泪了，就使劲将眼泪忍在眼眶里，没让它们掉下来。
亚力山大是幼儿园的捣蛋鬼，他弟弟尼可当他的随从。有一次他们把小朋友埋到沙坑里，只露出一个头。老师发现后惩罚了他们，让他俩把小朋友玩的时候倒在各处的沙扫到簸箕里再倒回沙坑去，本来这件事是大家做的。亚力山大兄弟要让所有的小朋友都知道他们的厉害，当然也要让爱尔安知道，所以有一次等爱尔安走进厕所，他们就用绳子把门拴上。这事被希腊男孩格奥格看见了，就去告诉老师，老师来把爱尔安放出来，亚力山大兄弟自然又受到惩罚。
亚力山大便对尼可说：“兄弟，我们该对希腊人做些什么了。”
尼可说：“是的，兄弟。”
亚力山大挥舞着一根树枝走到格奥格面前，他要把树枝挥舞到格奥格头上，但树枝被夺过去了，是爱尔安夺过了树枝，并把它扔在地上。
亚力山大兄弟吃了一惊。
爱尔安扔掉了树枝，心里也有点怕，亚力山大和尼可的个子都比他高。他忽然想到电影里的少林和尚，便将腿跨开，双手握拳，嘴里“嗨”的一声喊！
亚力山大兄弟被镇住了。因为他们也看过中国的功夫片。
第二天，亚力山大带着尼可来拜爱尔安做师傅，他们已经学会了中国人拜师傅的动作。他们希望爱尔安能答应教他们中国功夫，教一点也行。但爱尔安说他其实不会，一点也不会。亚力山大兄弟不相信，三天两头缠着爱尔安要学功夫。后来爱尔安的爷爷到德国来了，爱尔安赶紧向爷爷学了几招，现买现卖地教给亚力山大兄弟。尽管这是戏台上的架式，不是真功夫，亚力山大兄弟已经很高兴了，不过爱尔安要他们答应不用这“功夫”欺负人。
不打不相识的还有女孩娜塔丽。娜塔丽的眼睛长得对在一起，医生让她一只眼睛戴个罩子，说这样可以矫正对眼。亚力山大兄弟很少惹娜塔丽，除了她戴眼罩的样子很象海盗，还因为她尖叫起来实在让人吃不消。
每当来了新伙伴，娜塔丽总喜欢去试探试探，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爱尔安搭积木，娜塔丽也搭积木，然后她不慌不忙地从爱尔安的房子上拿走一块积木。
娜塔丽想，爱尔安会叫起来，她要听听爱尔安能叫得有多响。
但娜塔丽失望了，爱尔安只看了她一眼，就一声不吭地又搭自己的房子了。娜塔丽想，即使他不叫，也该把被别人抢去的积木抢回来，这才象个男孩呀。
可爱尔安想的是，妈妈说男孩应该让女孩，被女孩拿走积木要一点也不在乎，这才象个男孩。
娜塔丽再给爱尔安一个象男孩的机会，她又拿走一块积木。
爱尔安继续象男孩，继续不在乎。
娜塔丽忍不住了，她很气愤地一把推倒了爱尔安的房子。
爱尔安于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更用力地推倒了娜塔丽的房子．．．．．．这以后娜塔丽成了爱尔安的好朋友，做手工时她帮着爱尔安选彩纸、拿胶水，造沙堡时她帮着运沙子，灯笼节游行时她也很愿意走在爱尔安旁边。

灯笼节是秋天快结束冬天快到来的时候小孩子们的节日。中国的元宵节也可以算是灯笼节，南京夫子庙的灯市真热闹，外婆带着爱尔安，外婆提一盏荷花灯，爱尔安拖一盏兔子灯。但德国的灯笼节除了灯笼的样子和中国不同，更主要的不同是，德国灯笼节的所有灯笼都是小孩子自己做的。
在老师的指导下，爱尔安用紫色透明纸和竹棒做了一个小桶形状的灯笼，里面插上蜡烛，外面糊上彩纸，真是象模象样的。爱尔安让妈妈把他漂亮的灯笼拍成照片，寄到南京给外公外婆看看。劳拉教大家唱一支叫《我和我的灯笼一起走》的歌，说是游行时要唱的。爱尔安回家把这支歌唱给妈妈听。妈妈说她小时候也有灯笼歌谣。妈妈也教爱尔安唱中国的灯笼歌谣。劳拉知道了爱尔安会唱中国的灯笼歌谣，便让他也来教小朋友唱。
灯笼节那一天，幼儿园邀请小朋友的家长一起参加游行。各家自己带来点心和饮料，吃了喝了，就眼巴巴地等天黑。这时候大家要很当心地保护自己的灯笼，别让亚力山大兄弟捅一个洞，或者将蜡烛拔掉了。好容易天黑了，星星和月亮出来了，孩子们点亮自己的灯笼，和大人们一起排着队伍出了门。队伍的前面，一支请来的乐队吹起号，敲起鼓，孩子们就唱起那支灯笼节的歌。

  我和我的灯笼一起走，
          我的灯笼和我一起走。
          天上闪烁着星星，
          地上闪烁着我们，
          鸡儿咯咯，猫儿喵喵，
          啦宾么啦叭么啦嘣。

              我和我的灯笼一起走，
              我的灯笼和我一起走，
              天上闪烁着星星，
              地上闪烁着我们，
              灯笼的光啊，请不要熄灭，
              啦宾么啦叭么啦嘣。

灯笼的队伍在湖边小路上行进，湖面上移动着金蛇般的倒影，美丽极了。
劳拉让爱尔安起个头，大家又唱起另一支灯笼歌。

   娃娃哎，
          出来玩灯噢。
          不要你的红，
          不要你的绿，
          就要你一根小蜡烛。

乐队停下来了，他们只会奏《我和我的灯笼一起走》，不会奏《小蜡烛》。但到小孩子们开始唱第二遍时，号也跟上来了，鼓也敲起来了，孩子们唱得更起劲了。

这个幼儿园里有不少外国孩子，除了爱尔安是中国的，格奥格是希腊的，还有英国的，土耳其的，伊朗的，西班牙的，等等。老师经常会让这些外国孩子给大家讲述自己民族的传统习惯，或者表演一些独特的技艺。
爱尔安表演过写中国字，他把一个很难写的“顾”字写到黑板上。他为他的姓很难写而骄傲，要是他象他的一个中国小朋友那样姓“丁”就骄傲不起来了。他也表演过用筷子，他可以用筷子夹起各种形状的积木。亚力山大说这是真正的中国功夫，他要将爱尔安的筷子借回去好好练练。但以后老是不见亚力山大把筷子还来，他老是说还没练好。
说起自己民族的传统习惯，爱尔安觉得中国人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很麻烦。德国人吃肉、鱼、菜、面、奶酪点心各有不同的刀叉，搅拌鸡蛋有蛋刷，做土豆泥有土豆勺，拌凉菜有专门两把长柄勺，捞面条有面条篓，而中国人只用一双筷子就能对付这一切，真是简单。可要是出门去作客，看见许多长辈，德国孩子说声“哈罗”就行了，中国孩子却得一位不漏地打招呼。很麻烦，却不能怕麻烦。爸爸说他小的时候住在大院子里，早上起来去上学，出门见谁得喊谁，大爷早大妈早叔叔早阿姨早．．．．．．遇上熟人多了，耽误个十几分钟出不了大门也是常有的事。但爱尔安的办法是，对德国人用德国人的办法，对中国人用中国人的办法。在幼儿园里，对劳拉和苏姗娜是不用叫她们“老师”的，就叫名字；学钢琴时，对教钢琴的陈小姐，就一定要叫陈老师。
陈小姐是台湾来的。爱尔安愿意跟陈小姐学钢琴是因为陈小姐弹得很好听。在南京的时候，爱尔安就喜欢跟大姨父一起听德国“钢琴王子”克莱德曼的曲子，并把克莱德曼叫成“克曼”。他觉得陈小姐和克曼弹得差不多。他没打算长大了当克曼，他是要当工程师的。但当一个能给自己弹弹钢琴的工程师也不错。所以爱尔安只在高兴的时候才练琴。反过来说，由于没人逼着他在他不高兴的时候也要练琴，他高兴的时候也就挺多了。有一次，他听说南京有的小朋友每天要练几小时的琴，妈妈就拿着毛线针坐在旁边，弹错了要敲手指的。他就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妈妈，还好她不是那样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