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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鸡(刊于《厦门文学》2013年第7期)

(2013-08-12 11:38:48)
标签:

文化

分类: 大话小说

     

家乡是平原,本来没有野鸡的,听说是一辆运野鸡的车经过家乡的时候翻了,野鸡跑了出来,没有抓净,就有些开始在庄稼地里繁衍。村民们种地时碰到过几次,我回家探望父亲的时候,他们说给我听了。我没有见过野鸡,十分好奇,问长什么样,是不是花花绿绿的,很大?

可不是。一个见过野鸡的村人回答道。

但是毕竟他们不能拿给我看,他们中大都也只是见过。表妹来看望父亲,听到了,说,哥,你要吃野鸡的话,去找林杰,他天天晚上去打猎的。

林杰是她丈夫,但是我只见过他一面,还是在他们结婚前。我觉得不好麻烦他。然而第二天他就和表妹一起来了,见了我,寒暄了两句,就问,哥,听丽丽说你想吃野鸡?

我有点窘,说,也不是,只是想看看长什么样……

你回来得不是时候,他还没听我说完就打断我说,你要是早回来两个月,我天天给你打,那时候漫山遍野都是,现在不行了,现在差不多都被打光了。说到后来他有点沮丧。

哥,野兔,野兔你要不要?他突然又热情地冲我说,野兔很多,明天我给你打两只过来……

野鸡没有见到,我的好奇心也就渐渐淡了。然而那天在堂姐家,却看到堂姐的儿子三枫手里拿着一根野鸡翎在玩。

三枫,你从哪里弄的野鸡翎?我问他。

人家抓的,我捡了一根。他说。

我从他手里拿过,认真地看了看,然后又还给了他。他接过去,摆弄了几下,突然抬起头问我,舅,四姥爷的病好了吗?

快好了。我骗他。

要不你把这根野鸡毛拿给四姥爷吧。他突然把野鸡翎举到我面前说,上次我说要给四姥爷抓只野鸡抓到现在都没抓到。

这孩子就是待他四姥爷亲。堂姐的婆婆在一旁插话,天天缠着问什么时候去看他四姥爷。

你没想想他四姥爷待他有多亲,堂姐的公公说,一有什么好东西首先就是叫三枫三枫。

可不是。堂姐的婆婆点头叹息说。

三枫仿佛听明白是在说他,愣愣地站在一边一声不吭。举着野鸡翎的手慢慢垂下了,过了一会儿才又拿着野鸡翎出去玩了。看他走后,堂姐的婆婆问母亲,他四姥爷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母亲说,熬一天算一天呗。

堂姐的婆婆眼圈立刻红了,垂着泪说,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得个这种病!

母亲没有接话,强忍着,然而眼泪还是从眼眶里冒了出来,扑嗒扑嗒地打在脚前的地面上,腾起一股细尘。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我刚服侍父亲躺下,听到院门吱纽响了一声。我问,谁?我。我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我没有听出是谁,正疑惑着想出去看,门帘却被掀开了。三枫抱着一团花花绿绿的东西进来。

三枫,你抱的是什么呀?父亲听出了三枫的声音,勉强侧过头问。

四姥爷,野鸡。三枫说着,把野鸡抱着举在床前让父亲看。

我也早看清楚了,的确是一只野鸡。野鸡被他抱得很紧,腿半蜷着,很不舒服的样子。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眼神里流露出紧张和恐慌。但奇怪的是,它并没有叫。

你抱野鸡干什么?父亲又问。

四姥爷,你把它杀了吃吧。三枫说。说着把野鸡又往前面举了一点,鸡在他的怀里都快要站起来了。鸡挣扎了一下,他急忙又把它收到了怀里。

四姥爷杀不动了。父亲惨笑了一下,说,你带回去自己吃吧。

我不吃。他说,说着看了我一眼。我说,我也不会杀。

他又把目光投向了父亲,迟疑了一下,然后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四姥爷,你等着,我去让大姥爷给你杀。说完,不等父亲再说什么,转身就抱着野鸡噔噔噔地出去了。

我听到院门哐嘡响了一声,然后就没有声音了。回头看父亲,父亲正直直地盯着房梁,有两道泪水长长地从眼角流了下来。

我一直在等三枫,然而他一直没来。直到下午快尽了,他才又来了。眼睛像是哭过,有些红。走起路来无精打采的,野鸡仍抱在怀里。走到门口,他停住了,仿佛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去。我看到了,说,三枫。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吭声,然后就抱着野鸡默不作声地进来了,到了父亲床前,他带着哭腔说,四姥爷,大姥爷不给我杀。说着说着眼泪却流下来了。

父亲安慰他,不杀就算了,就算杀了,四姥爷也吃不下了。

三枫仍是哭,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野鸡就一直抱在怀里。母亲进来了,很奇怪,问,三枫,你哭什么,怀里怎么抱只野鸡?

三枫一边用手抹着眼泪,一边抽噎着说,我抓来给四姥爷吃的,让大姥爷杀,大姥爷不杀。四姥娘,你杀了给四姥爷吃吧。

母亲说,三枫,你四姥爷现在吃不下,你拿回家让你爸给你杀了吃吧,四姥娘也不会杀。

三枫的哭声本来已经停了,听了母亲这句话,又开始抽泣着哭了起来。母亲劝了一会儿,才慢慢抽噎着停住了,然而一直站在那里发呆。母亲让他把野鸡先放下来,他也不听,只是发愣。父亲又开始猛烈地咳嗽,母亲刚把痰盂拿过去,父亲就吐出一口浓血。

我们没有闲暇再顾及三枫,等好不容易伺候父亲安稳下来,转身一看,三枫不见了。我走出屋子,看到三枫原来在院子里,他正背对着我跪在一棵树旁不知在忙什么。

三枫,你在干什么?我问。

他听到声音回过了头,我看到他手里正拿着一根绳子,怀里仍抱着那只野鸡。

拴野鸡。他说。

拴野鸡干什么?我很诧异。

他不吭声,回过头继续忙他的。我看到他把绳子的一端捆在了野鸡的腿上,另外一端捆在了树上。

三枫,你把野鸡拴在树上干什么?母亲出来看到了,问。

留给四姥爷。三枫轻声说。

你四姥爷不吃,你带回家自己吃吧。母亲说。

他没有吭声,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母亲以为他同意了,就说,天快黑了,赶快解下来抱回家吧。说着进屋了。然而等我们出来,却看到院子里没人了,只有野鸡仍然拴在树上,野鸡的表情一脸茫然。

第二天碰到堂姐,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堂姐说哪里是他抓的,他那本事!野鸡是街上一个邻居抓的,被他看到了,非哭着喊着要了过来。一开始他没说干什么,非让他爷爷杀,他爷爷不杀,又让他爸杀,他爸也不杀,就拎到了你们家。过了一会儿又拎了回来,非让他大姥爷给他杀,他大姥爷不杀,就在那儿哭了半天。他大姥爷把野鸡拴在了树上,不让他再抱出去,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偷偷又解开抱走了。原来是给我四叔吃的,这他倒一直没说。

母亲叹息说,这个三枫。

一连几天,三枫一有空就来看那只野鸡。然而野鸡总是显得无精打采。母亲说,三枫,把野鸡带回家吧,再不带回去,就要死了。然而三枫很执拗,始终不肯带回去。野鸡一天天萎顿下来了,目光变得越来越呆滞,蹲在一个地方不肯动。街上有些不懂事的孩子从门缝里看到了,跑来逗它玩,它也不动。母亲从里屋听到了,出来轰他们,然而他们刚跑开,母亲的眼泪却落下了。

父亲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了。

三枫还来,但是没有那么勤了。来了就先看那只野鸡。他跟野鸡面对面静静地对着,一声也不吭,脸色很严肃,像是藏了一肚子的心事。父亲听到是三枫来了,就在屋里叫他,声音很弱,然而他还是听到了。叫了一声四姥爷就进来了,然而进了门口,脚步却像突然变重了,怯生生的,仿佛面对的不是四姥爷,而是一个陌生人。

父亲招呼他往床前来。他迟疑着,很紧张的样子,看到了母亲和我鼓励的眼神,才慢慢腾腾地挪到父亲床前。父亲咳嗽着,然而脸上满是笑,笑容拉动着皱纹,像水面迅速荡起的波浪。父亲从床边摸索了一会,然后拿出两只香蕉递给他。

给。父亲说。

三枫小心地接了过去。父亲又要笑,然而立刻激烈地咳嗽起来。我和母亲赶忙上去服侍,三枫让了出来,站在旁边呆呆地看了片刻,偷偷溜掉了。

父亲几天后走了。那几天没有人注意到那只野鸡。是三枫第一个发现它死了。发现的时候野鸡的身体已经是硬梆梆的,羽毛凌乱,颜色显得很灰暗,然而眼睛仍然瞪着,仿佛很痛苦的样子。三枫单腿跪在它身边,一直用手轻抚它的羽毛,像是在安抚一个刚刚睡着的孩子。大人们急匆匆地从他们身边走来走去,然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当然也就没有人注意到三枫眼里饱含的泪水。

 

                          2007年6月6日完稿于厦门;

                              2007年6月7日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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