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文学史,更是文祸史(刊于2013年4月7日《厦门晚报》)
(2013-04-07 22: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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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江湖王鼎钧书评文化 |
分类: 视读笔记 |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王鼎钧的回忆录共有四部,因为时间和精力,我只选读了最感兴趣的第四部《文学江湖》。为什么将第四部的内容局限于文学,王鼎钧在自序里有说明,其一九四九年随国民党溃败至台湾,到一九七九年离台赴美,中间三十年,材料太多,全写显然不行,因而仅写了其文学生活。
对王鼎钧,恕我孤陋寡闻,以前并不了解,读了此书才知这是一个颇有传奇经历的人物。其曾做过抗日游击队员、流亡学生、国民党宪兵,也做过解放军的俘虏,最后却在台湾以文立身留名。《文学江湖》第一章写到,船到台湾,他第一件事就是从接待处找来几张稿纸坐在水泥地上写稿,稿子写完,没钱买信封邮票,直接用稿纸糊了个信封,注明“万不得已,拜托欠资寄送”,将稿子寄给《中央日报》副刊。不料过了几日,稿子竟然登了出来,王鼎钧这才切实感到有了生存的希望,也从此一步迈入了台湾文学界。
王鼎钧作为散文家,文风犀利,富于感情,材料也极其丰富,剪裁得当,读来相当过瘾。王鼎钧先后主编过多家报纸副刊,参与过“反共文学”、“乡土文学论争”等众多文学事件,与台湾文学圈关系密切,所以他这部书直可作为台湾三十年文学史看待。但是读后给人最大的感触却是,与其说这是一部文学史,不如说是一部文祸史。
国共战争国军溃败,蒋氏政权退守台湾“痛定思痛”,想出来的却是“索隐疗法”。王鼎钧说“我耳朵听《红楼梦》,心中想文字狱,专政下的文人都该读索隐派的红学。”“一九五一年前后,台湾治安机关患了严重的文字敏感症,好像仓颉造字的时候就通共附匪了。”其实历代文字狱,搞的都是“索隐派”,都是“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之类。有句流行语很可表现当时台湾的恐怖气氛,“你心中想的、最好别说出来,你口里说的、最好别写出来,如果你写出来、最好别发表,如果发表了、你要立刻否认。”
那时特务密布,市井流言:“台北市十个女人中有一个娼妓,五个男人中有一个是特务。”特务太多,王鼎钧还闹过一次笑话,一次一个作家问王,写反共文学有没有前途。王疑心他是特务,于是回答台湾前途光明,反共文学前途无量。后来局面变化,冷战结束,两岸恢复交流,那个作家抱怨王,你为什么劝我写反共文学,我思来想去,你大概是个特务。
依据当时警备总部发布的案例,一个女子被中共干部强奸了,都算是“与匪接触”,都要登记自首。王鼎钧从大陆退至台湾,还做过解放军俘虏,更是有口难辩。他说乱世梦多,不是梦见被解放军追,就是梦到被保安司令部上手铐、灌冷水,比起台湾本省人,是两种噩梦,双料的恐怖。
这种局面直到一九七九年王鼎钧要离开台湾时仍然存在,王那时定点要和几个“有为青年”聚餐“闲聊”,汇报思想,出境证领到后,其中一个到机场“代表单位”为他送行,吓他一跳,“好像出境证还不算数似的。”
书中记录的这三十年恰也是大陆文字狱盛行的三十年,想来不由让人怆然,国民党政府如果说是因为战败心理脆弱,作为战胜方的中共政权又怎么解释呢?真是不由让人想起一句古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文学江湖》王鼎钧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1月第1版第1次印刷,4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