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人。正是下班高峰期，车还没停稳，门口就聚拢了一群人，还有人在随车跑动——他们本来是迎着车在跑，但是车没停，他们只好跟着车往回跑——车终于停了，他们在门口围成一个不规则的扇形，蜂拥着往上挤，只有看到老人和孩子，他们才会稍微收敛一下。有自觉是文明人的，不屑跟他们一起挤，站在后面等着，一边暗自叹息着中国人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排队。但是眼看着夹在自己前面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不由急了，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迂腐了，这毕竟是在中国呀——国情。想到这里，不由地往前走了两步，但是毕竟不同于其它人，在人群中挤了两下，就狼狈地败下阵来。于是一边在外围试探着再次冲进去，一边看着越来越满的车厢悲观绝望起来。

他明显觉得屁股下的那个座位不属于自己，他在上面忸怩不安，仿佛屁股下面有条虫子，他始终把半个屁股放在上面，一副跃跃欲试，随时都要起身让座的样子。他也许已经暗自后悔不该坐下来，但是已经坐下来了，他也不好意思就不明不白地又站起来。他认真地盯着上车的人流，希望不至于因为疏忽漏过一个大人或者孩子，有个妇女从他面前挤过，她穿着一件宽大的衣服，他使劲盯着她的肚子看，暗自揣测她有没有可能是孕妇。但是最终他把自己判断否决了，他不敢冒被人家骂的危险——虽然人家未必会骂。又上来一个中年妇女，他暗自着这个人的年龄，她算不算老人？也许不能算，你看她的头发多黑，还烫了发，穿着时尚的长筒靴、裙子。但是她脸上的皱纹明显已经增多，即使她曾试图掩盖。终于上来了一个头发斑白的男人，但那男人看着多么地孔武有力，他明显是经常锻炼身体的。要不要把座位让给他？他正犹豫着，前面一个年轻的女孩已经站了起来，那个老男人很自然地坐了下去。他暗自懊悔了一下，觉得错失了一个良机。他再往门口看，车门已经关上了，车开始徐徐发动。车上的每个人都站定了位置，摆出一副目无表情的态度。他虽然颇觉失望，但也稍觉安心，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把屁股往上面挪了挪，终于坐稳了，他也想恢复到原先呆若木鸡的状态。但是他无意中一瞅，看到那个中年妇女正在盯着她看，他脸微微一红，慌忙把眼神避开了。他定下神再小心地偷偷看过去，那个女人已经把目光转到了电视上。也许她不是在看我！但是她脸上的皱纹越看越多，越看越深，特别是眼角，她应该有五十岁吧，兴许不止，说不定已经六十岁了。六十岁的女人应该是老人了！刚才真应该让给她，但是现在——他又开始忸怩不安了，屁股又挪出来了一半，但是他再怎么去看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却像赌气一样，再也不看他了。这使他实在无法下定决心站起来。终于车子又停了，门口又聚拢了一群人，每个人都仰着头，像等待喂食的小鸡，等着车门打开。他这次没有再等到老人、小孩上来，自觉地就站了起来，向车尾挤去，他猜想肯定有人以为他是要下车了，其实他离下车还有好几站，但是这时，虽然周围到处都是人的身体和气味，他的心却终于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