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舒克
(2012-09-21 10: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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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故事—荼蘼开在燕园西 |
舒克把田野送到了寝室,36楼314室,离他和张晓雷的寝室306其实只隔了3间房。他帮着田野把行李简单归置了一下,彼此留了手机、微博、人人以及MSN和QQ的各种联系方式之后,便互道再见。刚走出房间,舒克又转了回去,问:“中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饭?”
刚入学的新生哪能经得起学长的诱惑,田野自然是满心欢喜满口答应。舒克暗笑:你还不知自己进了什么虎穴狼窟呢。他于是给张晓雷发了条短信:“任务圆满达成,中午和目标一起吃饭。”
舒克离了314,半跑半跳地往楼梯间走。到了楼梯口,刚想下楼,眼神突然被几米开外的什么东西给勾住了,害得他一脚踩空,跌下了三级台阶。
舒克慌慌张张地抓住扶手,好容易才止住了跌势,恢复了身体的平衡。他悄无声息地一步跳回楼梯口,屏住呼吸,朝通往四楼的楼梯上看去,只见半层之间的平台上,靠着窗户,站了一个男生,背对着自己,逆着阳光的是一张少年躯体的完美剪影。男孩身旁放着一个帆布行李箱,大概是行李太多的关系,重心有些不稳,朝楼梯口方向严重地倾斜。
“小心!”舒克喊了一声,但已经迟了,行李箱在空中做着各种高难度地空翻动作,借着强大的势能朝着舒克滚了下来。
在男孩不由自主的惊呼声中,舒克伸脚借力轻轻一踮,把箱子停在了自己的脚面上。舒克相信自己这一招一定使得帅呆了,但这箱子也的确够沉的,他在心里暗暗地替自己的脚踝叫了声苦。
舒克一边把行李箱扶起来的时候,男孩已经颠着下了楼,在他面前立定。舒克抬头看时,只觉得世间万物都在他的视界中化去,只留下黑白两色。那男孩眼似乌金,发如墨玉,皮肤光洁柔亮仿同白雪,身着白衬衣,黑短裤,黑白格帆布鞋,左腕上戴着一个黑色合金手环,右腕上戴着一块黑表带黑表盘的机械表。舒克满眼就只剩下男孩身上的黑黑白白。男孩伸手扶行李箱的时候手指轻轻地拂过舒克的手背,那感觉好像触电一样,让舒克平生头一次感到了一种独特的战栗。
舒克直起腰来,可眼神已经看得呆了,依旧直直地盯着男孩。男孩面露微笑,低下头去,说:“谢谢。”
舒克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于是赶紧把目光从男孩的面部移开,胡乱地在地上扫视,好像高度近视在找隐形眼镜一样。他努力地在脑海中检索可以用来应对的词句,但一无所获,令人难堪的沉默在舒克和男孩之间不到50公分的距离内蔓延。
“你……你好。”舒克嗫嚅了大概10秒,终于说。
看男孩的眼神大概是觉得既吃惊又好笑,他微微一笑,大方地伸出手来,说:“你好,我叫任冬。任我行的那个任,冬天的冬。”
男孩报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把二声的“任”字说得接近三声,听起来像是“忍冬”。
舒克握住了他伸来的手。真是人如其名,任冬的手心是冰凉的,和八月底宿舍楼里的室温形成鲜明的反差。他说:“我叫舒克,就是那个‘舒克’的舒克。”
任冬松开手,在头顶上比划着螺旋桨的样子,问:“就是那个开飞机的舒克么?”
“是。”舒克笑道。
男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提起自己的旅行箱,朝他摆了摆手:“那,我先走了。刚才多谢你了。”
舒克眼睁睁地看着任冬转身走上了楼梯,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可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怏怏地转身下楼,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后悔。
我应该问他要电话的。我应该主动帮他把行李提上去的。我应该握手的时候再用力一点的……还有,我刚才说的那是什么蠢话啊!你好??你是白痴吗舒克?人家说“谢谢你”,你可以说“不客气”,可以说“没关系”,可以说“没事我帮你把行李拿上去”。你特么偏偏说“你好”,还说得磕磕巴巴的。
舒克,你是个大、傻、逼!
“噢!!!!!”舒克恼火地大喊了一声,对自己的鄙视在宿舍楼里四处回响,还吓着了送儿子开学一家人。等这家子走远以后,舒克还清清楚楚地听见一个老妈子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说:“刚才那个小孩是不是有神经病的?听说太聪明的人脑子都容易出问题的……”
舒克“五体投墙”,把整张脸都贴到了一楼楼梯间的墙上,蹭了一鼻子灰。他真心瞧不起自己。他第一次对另一个人生出了或属错觉的一见钟情,竟然连好好跟人家说一句话,问他要个手机号码的勇气都没有。他曾经在心里刻画过许多他是怎么和命中注定的爱人相逢的场景,但是,没有一个场景里的他,是这么矬的。
刚刚过完19岁生日,舒克已经性成熟了几年,但至今也没有交过男朋友,没有做过爱——并不是没有那样的机会,并不是,但回回到了真要付诸行动之际,他就犹豫了,犹豫到最后,就放弃了。在他内心的某处,有些什么东西强烈地抗拒他拥抱别人的身体和灵魂,丝毫不顾忌他每天得撸出几管来才能排解在体内肆虐狂飙的荷尔蒙。
但是,今天,在楼梯口见到任冬的时候,他的心里,回回都抗拒他的本能的那个地方,突然释放出了强烈的讯号,指示他要追逐那个男孩的脚步,紧紧地追逐。那种渴望和冲动全都不可收拾地爆发了出来,直冲天门,让他无法思考。
男友或者炮友,那没有关系。无论如何,我必须得到他。
舒克转过身来,抹了抹脸上的灰,发足朝楼上奔去。他冲到四楼,在走廊里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索任冬的身影。没有。看样子他不是法学院的。
五楼看来也给了新生,房间里吵吵嚷嚷的,都是送新的家长们在儿子寝室里遇到彼此以后,互相寒暄,比着吹牛的声音。舒克顾不上各寝室里偶尔投来的诧异眼色,执着地找寻自己的目标。
终于,他在走廊尽头的526找到了他。任冬的室友都还没到,也没有家长来送他上学,只有他一个人,正坐在靠窗的上铺上,晃荡着腿,玩着手机。他从楼长室里领来的,装着床单被褥,写有“北京大学”四字的大行李袋还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打开过。
舒克觉得这人有些与众不同,周身都笼罩着一种安静,没有小新生们该有的兴奋和好奇。
任冬看见舒克站在门口,一手撑着床铺,“蹭”地跳了下来,正对他站着,没有说话,乌黑的瞳仁里透着询问和怀疑,嘴角却笑着,神态依旧安静。
“你刚才把这个掉了……我给你放这儿。”舒克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印着自己名字和电话的学生会名片,放在靠门的书桌上,也不等任冬答话,便转过头,冲出了526寝室。
舒克一路狂奔着下了楼,每一步都跨过三级台阶;到了楼梯末端,再借一点扶手的力,一次能跳下六七级去。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出36楼,使出全国锦标赛上争夺冠军的本事跑离了从526室的窗口可以看到的世界。
舒克跑回南门内法学院的迎新摊位,靠着路旁的一棵国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这是见着活鬼了吧!”张晓雷瞧着舒克的喘劲不禁讶异道。
“活的……绝对是活的……”舒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眼前依然浮现着任冬的样子。
“邪性……”张晓雷凑到舒克的耳边,小声问:“你觉得那小孩儿怎么样?有没有戏?”
舒克咽了口口水,调匀了呼吸,说:“人看着挺好的,就是有点太拘谨了。”
“废话,要是一见面就放得开那叫‘天然浪’!就是要有点小拘谨,小欲拒的最好。”张晓雷说着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又问:“那,你觉得他有戏么?”
“还小欲拒呢……变态……”舒克白了他一眼,说:“可能有戏吧。看着有点小C,有可能是gay。”
张晓雷恶形恶状地“嘘”了舒克一下,警告说:“你小声点!这儿人多嘴杂的,生怕人不知道是怎么着!”
“你丫真会一边做婊子一边立牌坊!你看我替你办事跑得这一身汗!还不让说了!我就说——他可能是!可能是!可能是!!”舒克怒道。
“好好好……您是大爷,我顺着您,您想说啥尽管说。”张晓雷赶紧露出一脸做小伏低的媚笑,搂着舒克的脖子,说:“中午想吃啥,我请!”
舒克皱了皱眉头,甩掉了张晓雷的手:“一脖子汗!你甭问我,还是问问你那小师弟吧!”
中午吃饭的点选在了中关村的羲和雅苑。舒克本来提议去农园三楼或者艺园二楼 [1] ,因为第一顿饭他觉得还是在学校里吃为好,但张晓雷坚持认为学校餐厅的饭不够“impressive”,不足以显示他的诚意。人家小朋友远从千里之外的广州来了帝都,好歹也得吃一顿烤鸭才行。舒克拗不过他,只好开车把张晓雷和田野带去了羲和雅苑——学弟是张晓雷要把的,怎么把自然也得听他的。
舒克开的小车是去年底新买的,一辆天蓝色的大众高尔夫,是舒主任及夫人在舒克的一再暗示下送给舒克的生日礼物。舒克对它爱不释手,称之为“我的小高高”,恨不得出门打酱油也要开它。张晓雷反对,认为开这车出来会喧宾夺主,抢了自己的风头,被舒克一句“要不让我开车我不去了”给顶了回来,只得屈从了,但一路上都拿舒克当成司机使唤,以示报复。
“老舒,你先把我们俩在门口这儿放下,停完了车再上来找我们。”舒克沿着中关村大街开了一阵,已经看见了羲和的小四合院,忽然听见张晓雷在后座发号施令。
这一路上张晓雷各种外行指挥内行,对他的驾驶技术说三道四的行为已经恨得舒克咬牙切齿(一个全国皆知的秘密:开车的人最烦别人在路上教他怎么开车),听了这话,几欲发作,要不是后面还坐着个懵懂无知的小师弟,他就直接一脚急刹车让张晓雷的臭嘴尝尝“他的小高高”真皮座椅的味道了。
你这家伙,忘了有多少把柄在我手里呢是不是?看我待会儿让你好过!
舒克把车停到路边,示意张晓雷下车。田野这时不知是因为要和张晓雷独处而感到害羞,还是真得惦记舒克,开口道:“师兄,我们还是等舒克师兄停好车再一块走吧,我也不是很饿,没关系的。”
舒克从车内镜里看看张晓雷,只见张晓雷也怒目盯着他,于是朝晓雷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挂上挡,松开刹车,朝停车场开过去了。
舒克倒车的时候听见田野问道:“这一片是不是有好多大学?”
张晓雷还不及回答,舒克便抢着说:“是啊是啊!往东走一点,就是魏公村,什么北外 [2] 啦,北舞 [3] 啦,北理工 [4] 啦,都在那儿!”
张晓雷暗骂了一句“奶奶的”,赶紧接茬道:“不过最近的还是人大啦。沿着这条路再往前走几分钟就到了。新中关的美嘉,和人大对面的华星,是我们看电影最常去的电影院啦。”
舒克又偷偷地从后视镜里看张晓雷,只见他一脸敢怒不敢言的小媳妇样,心中大喜——看你丫还敢挤兑我!
他知道张晓雷只要一听“北理工”三字就肯定得乱了阵脚,要说为什么嘛,很简单——他还有个半吊子的“男朋友”在那儿呢,据说刚勾搭上那会儿就开房做过了“全套”——当时还让舒克好生崇拜羡慕过一阵子。
张晓雷和他“男朋友”是半年前认识的,曾经一度如胶似漆,但很快就不行了。因为生活节奏的不同,从北大南门到魏公村不过三四公里的距离把两个人拉得很远,暑假里张晓雷还发现那人和一个北舞的家伙不清不楚,两人大吵了一架,之后虽没有分手,但也没什么联系了。对于张晓雷来说,三天不发短信就视同分手——根据这个标准,他和他男朋友应该已经分手了十好几次了。再者说,张晓雷从来也没有明确地给那个人打上“男朋友”的标签,甚至都没有带来给舒克看过,或许根本没有手可分,也说不定。当然,舒克觉得对于这段关系的破裂,张晓雷也应该负部分的责任——他至今都没有告诉人家自己的真名——在这个方面,张晓雷是一直很注意“保护”自己的。如果跟一个人谈恋爱,而那个人连名字都是假的,舒克不知道要怎么让感情真起来。
舒克其实觉得断得干净些再开始新的追求会比较妥当,但这小学弟出现得始料未及,临时发短信通知北外的那位“我们已经分手了”也确实有点二,暂时就先这么进展一段看看情况也是比较好的策略。毕竟只要舒克不说,张晓雷不说,小学弟又上哪儿知道去呢。
三个人进了羲和雅苑,张晓雷一口气点了五六个菜和一只烤鸭,引得舒克问道:“这是喂猪呢吗?谁吃得了这么多菜?”
张晓雷自从被提醒了北理工男的存在之后,对舒克的各种发难都显得很宽容,他朝田野微微一笑,说:“想让我们师弟多吃点嘛。”
田野闻言十分紧张,连连摆手,脸上露出了一道羞涩的红晕,说:“真得不用特别照顾我!我其实吃得也不多的!”
席间张晓雷不停地给田野卷鸭子,夹菜,倒饮料,说话温柔得简直能酥下舒克腮帮子上的一块肉来。舒克坐在张晓雷和田野的对面,在自己身上这儿捏捏,那儿捏捏,肉麻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他看着张晓雷的殷勤劲儿,又想笑,又想吐,满心琢磨着等下了饭桌该怎么挖苦他。
田野看样子对张晓雷也颇有好感,两人稍微熟了一点后就你来我往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直把舒克视若无物。舒克自顾自地吃了一顿,酒足饭饱后备觉无聊,便拿出手机来上网。他一打开手机,只见屏幕上有一条短信,是个没见过的号码发过来的。
舒克打开短信,信里写着:“你是运动员么?刚从楼上看你跑得好快!”
舒克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会是任冬么?为了避免搞错对象,暴露出自己隐藏很深的二逼特质,舒克试探性地回了条短信,问:“你是?”
过不一会儿,短信回来了:“你不是舒克么?我是任冬,刚才你捡到我掉的你的名片的那位。”
舒克看到“你捡到我掉的你的名片”几个字时脸顿时涨得通红,连头顶的毛孔都涨了开来在往外渗汗——这分明是在打趣自己刚刚干的蠢事呢!舒克闭上眼睛,把手机合了起来,放进裤兜。他感觉自己浑身赤裸地站在一个全副武装的人面前。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这段激情爆发必须到此结束了。发给他短信的这个人,气场之强大远远超过了自己可以控制和掌握的范围。任冬给他发的这两条短信,句句话都毫不留情地直戳他脆弱的伪装,似乎是在逼着自己承认深藏在心中、见不得阳光的秘密。
他睁开眼,见张晓雷和田野正聊得渐入佳境,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情绪上得剧烈波动。舒克喘了口气,又从裤兜里把手机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