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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㈠
我梦见,
院子一角的小土包上,
长了许多蘑菇。
我一边摘蘑菇,
一边对父亲说,
“爸,我梦见这里长了蘑菇,
醒了来看,真有蘑菇嘞!”
父亲伸出双手,
捧着我摘下来的蘑菇。
他是蹲着的。
但我跟他说话时,
还是要仰着头。
我忽然发现,自己是在做梦。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小孩了。
我的女儿,
也长得比我还高。
多么残酷。我一下子
就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写这首诗。
写着,哭着;
哭着,写着;
就醒了。
㈡
我们的爱是不被允许的。
我们只能偷偷见面,
躲过星星和月亮的眼。
还没有拥抱和亲吻,
我就说,
我要写首诗,给你。
我写啊,写啊,写啊,
突然隔壁有人声,
——啊,我必须得走了。
而诗未完篇。
我把那几页纸叠了起来,
塞进口袋。我说,
我会写完它们,
在我们下次见面之前。
这时我才来得及伸出手去,
拍拍你的屁股,又仔细地摸了摸。
它是赤裸的。
到现在,我写下这些句子时,
手掌心还残留着那种感觉:
滑腴,丰满,弹力十足,
弧度与手掌完全贴合,
仿佛就是为彼此所生。
它不像果冻,也不像别的什么。
它是独一无二的。
㈢
在一个葬礼上,
哭声震耳欲聋。
而我没有哭。
我在写诗。
从记忆深处,打捞那些张牙舞爪的
螃蟹,把它们
排列成行。
这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当我一个人的时候,
就开始读这些诗,
一次次,读到泪流满面。
可是,死者到底是谁呢?
我一直,
没能想起来。
㈣
我梦见我在写诗。
又在人群中,
大声朗读,
赢得许多喝彩。
而你不在其中。
只是远远地,投来一眼。
而我知道你知道,
这诗是写给你的。
㈤
我梦见自己在写诗。
——坐在马桶上,
一边拉肚子,
一边用手机写。
然后我就醒了。
腹痛如绞,
冲进卫生间,
——并没有忘了带手机。
现在我还在马桶上。
腿已经麻了。
若没有手机,没有这些句子,
这个夜晚,最难将息。
㈥
我梦见我在写诗。
而我在对我做心理分析,
用诸多时髦的词语。
童年创伤,
巨婴人格,
欲求不满,
108重人格,
压抑、禁忌与反叛,
恶作剧、恶趣味与游戏心态……
而我只是埋头写诗,
并不理会,
那个喋喋喋不休的、无趣的我。
㈦
我梦见我在写诗。
而我在嘲讽我:
——身为一坨,年近不惑的死胖子,
文艺范儿是可耻的,
天真范儿是可耻的,
展览自己的软弱、犹疑和不知所谓
是可耻的。
——你要明确自己的目标,
去努力,实现它。
像对着靶子射箭。
——你精力和时间有限,
所以要学会取舍,
做最重要的事,不做无用的事。
写诗,有什么用呢?
——你要像推土机一样,
不管前面有没有路,
都要轰隆着前进。
——其实世上本没有路,
你开始走了,也就有了路。
我义正辞严地,
对写诗的我说。
而我只是埋头写诗,
并不理会,
那个喋喋不休的、无趣的我。
㈧
——好吧,你爱写诗就写去吧。
无趣的我对写诗的我说。
——我但愿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
但是我不能。
——我但愿我可以与这个世界坦诚相待。
但是我不能。
——我但愿我可以像个孩子一样,走过春天的原野,随手采撷那些美丽的花朵,将此作为生命唯一的意义。
但是我不能。
——我但愿我可以像你一样,把时间消耗在无用的事物上。
但是我不能。
——我的这些不能,正是为了你能。
你可以像方鸿渐一样无用,
反正,还有我呢。
我放下笔,去拥抱我。
我们就这样,相拥着,哭了好久。
哭到浑身颤抖,哭到醒来。
枕套已经湿透。
像孙柔嘉一样,把枕头翻了个面,
哽咽着,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