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词典:西邦
(2011-03-09 11: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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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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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火不断,又常有天灾,百姓无法生存时,便被迫离开故园逃荒要饭,到他乡寻找活路。与山东、河北人习惯闯关东不同,近代河南流民的路线多是向西。于是便有了一个无限悲怆的词:西邦。
西邦,大体指的是山西、陕西两省。从字面意义上理解:邦,指国家;西邦,便是西部的国家了。西邦啊,它在旧时河南人的心中,实在是太遥远了,像是走到国外,走到天边了。河南人不是吉普塞人,骨子里是不喜欢流浪的。他们更愿意守在故乡,守着几亩薄田,两间旧房,守着老婆孩子和祖宗的坟茔。如果还有一线活路,谁愿意离乡背井呢?真的是活不下去了,只好挑着担,推着车,拖儿带女,一路讨口向西而去,去往陌生的异国他乡。
河南历史上,有许多次大的流民。仅1942年到1943年间,河南大部先后遭遇旱灾水灾蝗灾以及雹灾霜灾风灾,百姓十之八九困于饥饿之中。全省当时人口约有3000万,饿死的有300多万,逃往西邦的难以计数。他们有些后来又回来河南,有些便在西邦定居,生儿育女,繁衍生息。他们为数众多,明显影响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在西安市,河南方言和陕西方言均是民间通用的语言。在陕西咸阳、铜川,山西左权等地,有许多个叫“河南村”的地方。当地人大多有明显河南口音甚至完全使用河南方言,风俗和饮食习惯也与河南相近。郑彦英曾经写道:“现在的西安城,三分之一是河南人,而且大都分布在火车站附近;咸阳城里,二分之一是河南人;在宝鸡,就更奇了,三分之二是河南人,宝鸡的官话就是河南话。因为这里是秦川道的最西端,河南人走到这里,不可能再翻过险峻的秦岭去四川,更不可能北上到‘一川碎石大如斗’的塞外。”
母亲就是在1943年随着姥爷、姥姥逃荒到西邦的。她那年8岁,有两个弟弟,一个4岁,一个才1岁多一点。在逃荒路上,先把母亲白送给一户人家做童养媳,又把小弟卖给了一户没有儿子的人家,换回了一小瓢小米。他们用这点小米掺着野菜吃了一个月,总算没有全部饿死。
第二年春天,姥爷姥姥带着大弟回到了老家。姥姥想念留在西邦的儿女,整天坐在门口哭。后来有个亲戚资助了她一点钱和粮食,让她去西邦看望一下自己的儿女。当时母亲做童养媳的那户人家也遭了灾,姥姥给人家补了点粮食,就把母亲领回来了。收养舅舅的那户人家却是个大户人家,根本不让姥姥进门。姥姥带着母亲,在那个村里要了几天饭,想见小弟一面。这一天,看见小弟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一个小葫芦瓢,瓢里是炒豆儿。他边吃着炒豆儿边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这两个破衣烂衫的人——他长高了,却已经不认识自己的母亲和姐姐了。
姥姥不敢近前,便在门前的辗盘上坐下,掀开对襟布衫,露出干瘪的乳房,说:“乖,娘再喂你吃一口奶吧。娘就要回老家了。以后乖乖就再也见不到娘了。”
小弟愣了愣,忽然哇地一声哭起来。
这时,从院子里冲出来一个中年妇女,一把将小弟拉回去:“哪来的要饭的,快走!我娃快回来,看要饭的把我娃拐走了。”
姥姥失魂丧魄,勉强撑着从西邦回来,便一病不起,神智不清,成了老憨人。半年后就去世了。临死前有片刻清醒,流着泪恳求姥爷,一定要到西邦把三儿找回来,让他到自己坟前磕个头,掊把土。姥爷哽咽着答应了。
母亲今年76岁。从我幼时,她就不断向我讲起西邦,讲起我那个未曾谋面的舅舅。她一直希望,我长大成人后,能够到西邦去找回舅舅,让她在有生之年,拉一次自己弟弟的手。
可是,陕、晋两省总面积有35万多平方公里,总人口差不多7000万,我到哪里去找当年那个孩子呢?
何况,那个孩子,恐怕早已没有了故乡的记忆,只把西邦当故乡了吧?
而现在,西邦已成历史。
便是在河南,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何谓西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