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作家约瑟夫·贝尔舒于1801年首次提出美食概念,美食代表的是“制作美味佳肴的艺术”,在我国,夏代的伊尹背了锅和砧板去见成汤,用美食烹饪方法来阐明治国安邦之大道,从而受到重用当上宰相,可谓“厨而优则仕”。随后,文人雅士也都以美食为风雅,李白的酒,陆羽的茶,以品饮入文,在美食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袁枚、苏东坡、李渔,以及梁实秋、汪曾祺、陆文夫都身体力行写下美食文章,皆有人生况味。二十世纪末,中国人进入温饱阶段,从吃饱上升到吃好,中国多彩而丰富的食文化得以复兴,各地报刊开辟美食版面和专栏,图文媒体推波助澜。但是,能把美食写作进行数年而不至才思枯竭,并且出版了十余本专著的,惟有古清生一人。
古清生的美食写作与众不同,是“旅食文化”。古清生是“行走文学”的倡导者和身体力行者,他坚持“亲自去吃”,从秀丽的西子湖到神秘的神农架,从婉约派的江南到豪放派的塞北,从京城的霓虹到乡间的明月溪水,几乎走遍了全国各地,吃遍了大江南北。在品味美食的同时,他也在品味历史,品味地域文化。把行走和写食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了“旅食文化”这一特殊的文体,从而奠定了他在“食界”的江湖地位。吃喝在他的笔下,由此成为“精神放牧”的载体,由美食写作对五千年文明进行反刍和爱抚,写出了一种美丽的人生哲学和纯粹的人文情怀。
古清生的美食美文,是美食的文本。他是一个美食家,也是资深大厨。1994年,他背了那台286电脑闯荡京城时,曾想过如果靠卖字养活不了自己,就到哪家酒店掌勺做菜,可见他对自己的厨艺是很自负的。江湖传闻,如有朋友到北京会晤古清生,老古把你带到酒店去吃饭,那就算是慢待了;要他洗手下厨做羹汤,那才是贵宾级待遇。十年砍柴曾经专程从杭州坐飞机赶到北京,只为了品尝老古的鱼虾宴,老古做菜段数之高,由此可见一斑。古清生的写食文字十分主观,全是自己亲自去吃,甚至动手去做的经验文字。前者以轻松灵动的笔触调动人的感官,后者完全可以照方抓药,比葫芦画瓢做出一道道美食来。坦白地说,我就这样做过。如黄金宝石翡翠汤,如蒸肉片,如炒苦瓜,如泥鳅钻豆腐,效果都不错。
古清生的美食美文里,有着古典的诗意。吃喝本是天下至俗之事,古清生却写出了悠悠不尽的诗意。且看:“青辣椒……安上农家小炒的名字,就剥离了城市喧嚣浮华,直面乡土的那一份质朴,它可以把每一个人的乡思链接了,只道是漂泊的人生里,有一道菜可以带你回家。”(《聚萍阁》)。“电热壶的蒸汽之上,煮的是久长的漂泊的日子,我的柔凉的南国,还是沸热的北方。”(《一抹斜阳》)“所有的树都在歌唱,而藤类加紧了攀援的步伐,它让万物感觉时间紧迫。”(《神农架—生命的家园》)“雪天不容易看到钻塔,那白钻塔,它内部有机器在歌吟。”(《暖的雪》)古清生早年在地质队时是写诗的。他始终以诗人的眼睛和心灵,来感知身边的事物,来发现生活中的美和意趣,写出一篇篇诗意隽永的美文。吃喝在他笔下,完全脱离了粗鄙的、本能的、等而下之的基本生理需要,上升到了审美的、艺术的高度。诗人韩浩月说,古清生本质上是位古典诗人,可谓一语中的。
古清生的美食美文里,有着不尽的乡愁。十年砍柴说:“如果没有了方言和故土美食这两样东西,故乡也就不存在了。”古清生的许多文字,都是在写故乡的美食和依附在美食上的挥之不去的乡愁。《美食最乡思》、《味蕾上的南方》集中展示了他的故乡,那宁静悠远的南方。他写道:“白辣椒是一种乡愁。”事实上,不止白辣椒,关于故乡的任何一种食物,都是不绝如缕的乡愁啊。
古清生的美食美文,是文明的容器。古清生说:“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实际上就是一部美食史。”这句话倒是和布里亚的名言“国家的命运取决于人民吃什么样的饭”相得益彰。他关于吃的最早的文字,应该是那部小说《口乞》,口乞,即为吃。1990年代中期,他提出了“审味”活动,从口乞到审味,这是一个升华了。随后,他将美食与地域文化放置在自己的研究范围,以写食为载体,写出了历史与现实,自然环境与人文积淀,地理与物产、农耕、习俗,烹古煮今,写出了自己的人生态度和生命感悟,写出了不尽的人间社会,反映了历史悠久的农业文明。难得的是,绝不让人觉得枯燥或是掉书袋,而是妙趣横生,让人忍俊不禁。如在《切瓜》一文中,他写到:“在古代的中国,瓜是不可以随便切的……为皇帝切瓜,先切四瓣,再横切成八块,拿细葛布盖上;为侯爷切瓜,先一分为二,再二分为四,拿粗的葛布盖;为大夫切也是四块,就不用葛布盖了,为士人切瓜是一分为二,去瓜蒂。老百姓吃瓜,就去瓜蒂,不切,啃着吃。我估计,那时候的刀可能很贵。”看到这儿,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人说,美食文章是古清生作品中最有可能在50年后还有人在读而且击节叫好的。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