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家里的小猫，老想起母亲。尽管知道有点不敬，但还是不止一次这样想。因小'猫常常一个人蹲在那儿，有所思，又无所思，散散淡淡地用眼睛看你一眼，又把眼神移到别处，像极父亲去世后母亲闲坐时的神态。

我小时候，家里为了避免老鼠侵扰，常年养猫。一般都是黄狸猫，因为对这些猫没有特别偏爱，总感觉它们是一样的毛色，一样的神态，都没有太深的印象。只是记得常常在早晨睡梦中，父母骂：“这个坏东西又把皮条（家乡对蛇的称呼）含回家了。”要么发现炕上有吃剩的老鼠，还有它们在炕上睡觉时发出的呼噜呼噜声，母亲老说它们那是在念佛。

女儿小时候常想养只猫，我知道养一只小动物，就要对这只小动物负责，需要有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倾情负责的神圣与赤诚，所以一直阻拦着没让养。

养这只小猫，是因为家里人越来越少，想着添个活宝，并给它起名——陪陪，我一直按性别叫它“陪哥”，让它叫我“大爷”。

陪哥是亲友从一堆小猫里抱的，抱时以为它是只银渐层，亲友想给抱一只胖胖的小猫，好喂养，就选了它。可回来越长越发现它不是胖，而是毛长；不是银渐层，是只银色阴影金吉拉。是安哥拉猫与波斯猫的纯人工育种猫，养猫界里人称“人造猫”。这种猫是猫中的贵族，性情温文尔雅，聪明敏捷，少动好静，给人一种华丽高贵的感觉。事后证实基因传承的强大。

陪哥开始是一个小小的小毛球，奶眉奶眼的，叫声尖尖细细。那时不知道还有专放猫的猫包这种器具，给它打防疫针，只用一个预留了孔的鞋盒就装了去。只是捉它时奶凶奶凶的，小嘴张得比它脑袋都大。妻子在宠物店，让我把它捉放到鞋盒带去，我硬是没有捉住它。妻子也是戴着手套才把它抓住。

陪哥刚到家里时，一直呆在沙发下不出来。亲友说，它是在一处闲房子里出生的，出生后那间房子里基本没人，只是投喂它们时，人才出现，所以它小时候很少见人，也怕见陌生人。半夜，我发现床上有一小东西动，原来它不知什么时候蹦到炕上了。离开母亲与兄弟姐妹的它，还是没耐得住寂寞，入伙儿来了。

妻子一边咨询喂养它的方法，一边学着与它相处。买了羊奶粉一针管一针管地喂，化毛膏、驱虫药、治耳螨的药，其它日常用的猫粮与猫砂更不用说。这家伙儿可不如我老家的猫好养。我老家的猫只放一盆黄土，吃的是人吃啥它吃啥。它要想改善生活得靠自己，自己逮老鼠、捕小鸟、捉皮条，再不济就偷吃家里不小心放在外面的肉。陪哥尽管吃得好，睡得优渥，我老有一种感觉，它少了猫生应有的乐趣与滋味。

随着环境的熟悉，陪哥逐渐活泼起来。一颗核桃，一粒花生，它两只前脚弯回去，扒拉着、嬉戏着、跳跃着，一边翻滚，一边追逐，满地跑，像与一只活物在玩耍。要是脚下的玩儿物跑远了，它会像扑一只活物一样，箭一样射过去，再扒拉，再嬉耍。白天，我们看到的是可爱，是猫毛翻飞。有时晚上人睡着了，它也会开展这样的游戏，客厅地上叭啦叭啦的声响，我们知道它又在自娱自乐，不得不下地找到它的玩儿物，藏起来。

给它买了老鼠玩具、逗猫棒、薄荷球，感觉它最喜欢的还是那只老鼠，走到哪儿叼到哪儿，夜里上炕睡觉，还会叼到炕上，常伴左右的节奏。用羽毛逗猫棒与它玩时，猫欢人笑，我常有一种恍惚，是猫陪人，还是人陪猫；是人逗猫，还是猫逗人。就这样相陪相逗两不厌。

原来，陪哥与我的关系还算不错。我躺在沙发上，它会走上我肚子上，安静地卧下来。后来因一次我回家进门，身上带了包与衣服，大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堆。它见一个庞然大物，动作毫无约束，又闹出不小的声响，觉得冲撞了它的安静，与它的高贵严重失和，就躲到沙发底下，好久才出来。从此以后，遇到我走过它身边，就头也不回地走开，只要离开我两三步远，就站在那儿或卧在那儿，既不看我一眼，也不再躲避。一种惹不起，躲得起；不喜欢我，懒得多看我一眼的神态。妻子为此没少说它，“你吃人家大爷猫条，罐头，你还不理人家。”但不知听懂没有，它对我的态度永远那样，不怕我，闲来无事可以静静地瞟上我几眼，就是要永远躲着我。我一到它身边，它就是卧着，也绝决地走开，关系毫无缓和修复的余地。最亲密的时候，仅限于它安静下来，我把手伸过去，它嗅嗅我的指尖，就轻轻地走开。

陪哥对妻子，却又是一番春暖人和的景象。

它大约记得妻子下班回家的时间，只要到了那段时间，就会卧在第一眼能看到家门的地方，以那种有意又无意、似睡非睡的样子，静静地等着。其他人坐电梯上下，听到电梯响，它会竖起耳朵听，害怕地躲开。只要妻子回来，一进一楼电梯门，它仿佛知道是谁一样，跳到地上。妻子一开门，它就跑过去，从妻子腿边挤出家门，边走边嗅，或顺步梯上六楼七楼走一趟，或在楼道打起了滚。一种舒展放松、悠闲自在的样子。

它要是听到妻子早晨起来，会从客厅走进卧室，尾巴竖起来，喵喵地叫着，看妻子，等妻子。只要妻子一下地，它就拖着长长猫腔跑出去，跑到它的餐具旁，或跳上传菜的吧台，看着、等着、叫着，一付急猴猴的样子。它要听到妻子午睡起来，却又是黏人的样子。会跳上炕，走到妻子身边，蹬着被子踩奶，踩奶后就跑到妻子怀中，让抱一阵儿才安然。一种小鸟依人，柔弱自怜、楚楚动人的模样。晚上大多会前脚伸进拖鞋翻滚身子，或从厨房到客厅来回奔跑。最神奇的是，我们吃饭时，它会跳上餐桌看看。妻子说“没你吃的，去吃你自己的去。”它就会走到猫粮盆边，咯嘣咯嘣咬吃它的猫粮。

家里侄儿寄养过一只叫咪咪的加菲猫，它对我很友好。会把嘴凑到我脸边嗅个不停，从它那短浅的鼻子里溅出液体，黏黏地附着在我脸上。我在沙发看书，它或干脆卧我肚子上，呼噜噜睡觉，或把头埋在沙发垫子下翻滚。与陪哥对比，对我的亲疏冷热搁在明面上了。可我却不赞同咪咪对人的态度，它是自来熟，看到谁都那样一顿亲，没有立场，没有喜恶，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不像陪哥这样让我近不得，远又不甘，牵牵绊绊，没事儿瞅瞅的感觉。

我常思考陪哥对人的态度，爱憎分明反而成就了个性，动静随心反而自由随性。可柔弱却只对亲人，能疏远却不是出于害怕，在一场场不知时间的等待里没有怨尤，亲人开启一个门缝，它就能纵情翻滚。一种能随时回归自我的生活态度，这一点我得叫它“陪师”，不能叫“陪哥”。

其实，陪哥只是一只懂得如何做自己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