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情感 |
唐
长安城东南,原本是清寂的。自从皇城中选进了蛮夷的妃子,情景就大不似从前了。小染在捣胭脂的时候也会听到马蹄声,就想,又有美人落选了。
金花落原本也不叫金花落,那一年,皇上开始张榜选妃,各地的佳丽蜂拥而至。为了安置落选的异域美人,就在这条空巷里修葺了宅院,还有小染的胭脂坊。
小染17岁遇到了怀安,公子不俊朗,经营城南的几十亩田地,一半种玉米,一半种花草。胭脂坊用的鲜花都是从怀安那里买来的。怀安的马车嗒嗒而来的时候,总会惊得几个美人撩开窗帘,小染的窗帘撩开,就与她们撞到了一起。
新来的美人叫玲珑,是用有黄色幔帐的马车送过来的,这是皇上的恩宠,有些虽败犹荣的味道。玲珑与宅院的姐妹们往来很少,却常常来看望小染。到了这里的美人眼角都荡着愁苦,因思乡、寂寞或者失败。玲珑的愁苦是失败。天性骄傲的玲珑嘴上是不软的,她说清宫寂寞,倒不似这里舒坦哪!小染不答,心里却笑:吃不到葡萄,葡萄当然是酸的。
在胭脂坊,玲珑还是遇到了怀安,这是小染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玲珑只是淡淡一扫,怀安的眼里就漾起层层涟漪。小染叹息,送走怀安后,她笑着说:“玲珑,男人是没有爱和更爱可言的,他们只是要了还想要。”小染说完就后悔了,她说了,她就败了。
怀安果然消失在小染的胭脂坊。送花来的都是小厮们。小厮们听了嘱咐总是厚待小染,收了几个银子就扬长而去。小染明白,怀安这么做一半是歉意,一半是感谢,感谢小染的再不打扰。总是在露水没有败的时候,小染看到怀安从玲珑的宅院里转出来的身影。
过了些时日,怀安的身影也不见了。玲珑仍来找小染玩,笑里漾着淡淡的骄傲。小染不吭声。很多时候,小染必须选择沉默。比起宅院里的美人们,小染是忙碌又神秘的。每月有一次,小染会被一辆红漆的马车接走,绕过城西的大道再向西,终点那里有一个人在等待她,那个人是皇帝。
小染就是皇帝流落民间的红颜,这可以瞒得过任何人,却惟独瞒不过玲珑。接小染的护卫玲珑见过,他曾经送她到金花落。这是玲珑要赢了小染的原因。
次年,小染又遇一书生,一样被玲珑用眼神夺去,而后,便再无声息。
19岁,小染尚未婚嫁,巷子里的美人们迟暮,草草地许配了人家。巷子里比以前更热闹了,新的落选美人被马车送过来,个个幽怨的表情,使小染想到了从前。玲珑也未婚嫁,眼里的愁苦不曾因为与小染争夺的胜利而消失。小染有一天戏谑她:“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不让你再见到我的男人。”说完,眼泪就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玲珑亦苦笑:“小染,你也夺走了我对伟大男人的痴心妄想。”
1921年
小染望着这座即将坍塌的楼,嘴角突然酿出一种笑。适值1921年冬,小染搬进金花落,对这里的一切都莫名熟悉。
这一年,小染放弃了女校的学业,一个人搬进了金花落。父母不在身边,就拜托好友长子怀安来照顾她。怀安到是常来的,也带来新译的书籍和鲜花,切切地关怀让小染滋润得像个熟透的小女人。只是,每次怀安来,小染都像早有准备似的,把家里收拾停当,再从杂物柜里取出准备好的男人拖鞋和烟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挑唱片。每每,怀安进门都看到:小染穿着淡蓝的学生装坐在窗户前,唱片在留声机里空空地转。怀安就说:“小染,你不要总是一个人。”小染笑,说这样就很好。
怀安走后,小染又细细地擦拭他留下的痕迹,把旧拖鞋和烟缸小心地藏起来。再过些时候,玲珑就回来了。玲珑是小染的新房客,越剧名伶。第一次见玲珑,小染就有一种怯怯的欢喜,玲珑这样炫目的女人在小染看来是新奇的,欢喜中带着看戏的成分。
玲珑果然是名媛,举手投足都会牵系一干人等。所以,小染只能小心地藏起怀安,让他们错过相识。自然,小染也不会得意于玲珑身边的男人看自己时轻佻的目光。玲珑经常教导小染说:“你的眼神太正了,让男人不敢接近哪!”小染就不饶人地笑:“难道我们一定要是对手才好?”
小染更喜欢这样的生活,静静地守着一份关怀,不与他人较量。但她仍不能确定怀安的关爱是独一无二的。男人对于动荡的生活,就像一场游戏,即便是游戏过后他可以回到起点,但怎么能确定,起点上的女人会安好地等在那里?说到底,小染对自己是不放心的。
玲珑还是发现了那双拖鞋,还有怀安另外的痕迹。她笑:“小染,男人是藏不住的,世上的漂亮女人多着哪!”说完,她轻轻地拍小染的肩膀。小染也笑:“但那些人总归不是你。”
是的,小染从未奢望过怀安的爱会抵得过乱世中的红粉,但她隐隐地希望,至少不要败在玲珑的手上。做女子的,哪一个没有一颗掩耳盗铃的心?
终究,小染还是目睹了失败。金花落17号,玲珑牵着怀安的身影悠悠一闪,就被刚刚收拾停当的小染撞见了。小染在窗口里见到,怀安是有犹豫的,却还是被玲珑一把推了进来。
他们总归要相识,还好,不是在金花落。小染想着,嘴角就酿出了笑容,稳稳地迎住怀安怯懦的目光,等着玲珑煞有介事的介绍后,伸出粉嫩地小手握过去:“先生,幸会。”这一刻,她没有想象中的疼,毕竟,怀安不是在她眼前生生被夺去的,目睹男人红杏出墙,比目睹一堵墙为另外的女人塌掉,痛要温柔了许多。
送走怀安,玲珑打开留声机,幽幽地说:“小染,我不止一次看到他从这条巷子走出去。”又说:“我总觉得在前世,我最重要的东西被你夺走过,不是什么人,似乎是我的一个梦想.”
小染默默摇头,她感觉到从没有过的解脱。为了一个男人去争取,实在是很累的事。
2005年
小染大学毕业那年,买下了这幢房子。怀安被拉过来做搬家工。
这时候的金花落已经被一幢幢的公寓楼挤成了狭长的小巷。搬家那天,一辆货运车在后面鸣喇叭,小染把车门拉开,看一个红衣女子跑了过来。怀安也摘下墨镜,冲着红衣女子喊:“等会儿啊,我们把东西搬下来就走。”说着,就往车下搬小染的细软。一会儿,他们的车让了开来,红衣女子飞似的奔到快捷货运的前头,一个人像蚂蚁似的往出运东西,小染就推推怀安。怀安会意地转过去,拎起红衣女子的大包就走。上电梯的时候小染知道,红衣女子叫玲珑。此时玲珑扬着下巴,只冲怀安一个人笑。
玲珑是一个神出鬼没的家伙,几天以后,小染对怀安说。怀安笑笑,说玲珑是做导游的,常常全国各地地跑。小染迟疑:“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啊!把人家的底细都打探清楚了。”怀安也笑:“那你快把我藏起来吧!”小染切了一声,悻悻地跑开了。
小染与怀安是高四同学,仅仅一年,复读的怀安与小染考上同一所大学。4年里,怀安对小染有求必应,恋爱关系渐渐明朗。但在毕业的当口,小染还是选择了用父母的毕业基金买一套小公寓,不似其他同学夫妻准备熬过两年买百余平米的洞房。
小染的哲学是:既然捍卫不了男人,就只能捍卫自己的一颗心。所以,当玲珑问起小染,你男朋友怎么不来了?小染的心里是毫无防备的。换句话说,她懒得防备。
自然,导游玲珑与民航工作人员怀安熟络起来是无需理由的。怀安说,我与玲珑去接游客了,怀安又说,我与玲珑去踏青了,怀安还说,我与玲珑一起去超市了。小染兴致勃勃地听着:好啊,你们好好玩!
她不是不怀疑,而是没有时间怀疑。小染太忙了,她要给那个可恶的日本老板安排衣食住行,要供房款,要拿出时间逛街健身看望妈妈,她实在没有时间纠结在对怀安和玲珑的怀疑中。就连怀安都疑惑:“你不怕我跟玲珑跑了?”小染笑着问:“我为什么要与她争你?”怀安便急了,“因为我是你男人。”“我男人为什么要跟她跑?”玲珑一边上网查资料一边对付着怀安。
小染想:左右都是伤害,还是选最轻的那一种。对于女人,最轻的伤害不过是对自己好一点儿,再好一点儿。
很久过去了,没有传出怀安移情的消息,倒是玲珑做了一个矮胖男人的妻。连小染都有些奇怪,笑着对怀安说:“莫非我遇上了一头坐怀不乱的猪?”怀安把胳膊搭在小染的肩膀上,或许前世,我欠下你很多情。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