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随笔/感悟 |
分类: 随笔 |
在网上遇到一篇说海归的文章,看完才发现,作者原来是我的朋友:吴若增。说起来不好意思,我上个世纪还欠了他一百块钱。
那是1999年9月的一天,北京刚有些凉意,一文坛前辈邀我去天津的新港玩,给某文学青年开作品讨论会。电话那头喷着酒气:“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开完会开吃,左侧正好坐的是特区宣传部长,不知怎么非灌醉我不可。我平时连啤酒都不大沾的,见了这位酒精杀场一线的同志,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十来个人的桌子,先干完一大瓶白酒,然后就来帝王套装的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共四瓶。那瓶儿看上去比一斤装的大很多,还没喝到唐朝,部长的宣传口径便有些粗放。等把宋朝喝完,部长已不省人事,据说后来吐得厉害。我也有些昏沉,跟朋友一道去听了俞丽拿的音乐会,回宾馆倒头就睡。
第二天临上车打了个电话,于是没跟那帮人回北京,去天津城里看吴若增。
记得上一次老吴住的是高楼,20多层,遇上停电,一鼓作气爬上去的。这一回好,变成了板楼,在一条马路的胡同里,十分宁静,而且也没停电。十年没见,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老男人之间的话,就只不谈写作。他好象还是一个人住,儿子有时回来看看。中午到街上吃了饭,有些困,就在他儿子的床上躺了一个时辰,起身告辞。他提出要送我,我说不必。他坚持要送,因为临近50年国庆大典,进京的车查得很严。这么一说,我就让了。
出门才发现,兜里没剩了几个钱。但我仗着身上有卡,一点也不担心。老吴把我带到银行,掏出卡来取钱。先是机器上取,取不出;又到柜台上,也取不出。柜台告诉我,我这是外地卡,天津没跟全国联网,所以不能取。这一下尴尬了。
幸亏老吴送我!从他手上借了一百元,才上了回北京的大巴。
这事儿我记得这么清楚,是车上的确查得严。开车前武警上来查身份证,途中又拦下来再查,所以印象深刻。进京要有北京身份证,外地的有北京暂住证都不行。怪不得有朋友说,快国庆大典了,没事别往外面跑。我久居国外,连外地身份证都没有。武警战士把我的护照翻了又翻,白着眼问:
“你是哪国人?”
“中国人哪。”
“中国人?中国人怎么有护照?”
“中国人怎么不能有护照!”
他盯我一眼,放过了。
几天以后,我按原计划去了上海,在那里过的国庆,出境回美国。
跟老吴又有八年没见了。他老了吗?是不是又换了房子?还那么招女人喜欢吗?看他写海归,不禁笑了。做海归不能太娇气,多归一阵或许就习惯了。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不还有一二不错,令人怀念么。
老想着还他的钱,总又没还。他可能都已经忘了,可我没有忘。下次见到他,一定要请他好好吃一顿,然后郑重地还给他那一张纸钞,了结这笔跨世纪的债务。
2007.11.2.于河溪屯子
【附】海归的痛苦:实在没勇气面对国内这些人和事
那是前天的晚上,在送别沈君的便宴上,几个朋友继续劝说沈君留下。沈君沉吟了一会儿,曼声曼语地说:“就是为了你们几个好朋友,我也愿意留下来。何况,我曾经在这里生活过那么多年,到处都留有我酸甜苦辣的记忆。而且你们不知道,我一回到国外,想起这里的一切,心里就有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就恨不得马上再飞回来……可是,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离去,因为我已经不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哦?”沈君的末一句话,颇令人不解。一时间,我们都怔住了。
“我说了,你们可别不高兴啊……”沈君显然知道我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只好苦笑着说出了下面的话:
说真的,这些年来,我每次回来都想——我这次回来就再也不走了,但是,在这里住了些天,我就犹豫了;再住上些天,我就决定还是要回去了……因为,因为比方说有这么一件事。那是半个月前的一天,我要在一张表上盖一枚公章,还多亏有一位朋友帮忙,说是他晚上会给那位负责盖章的人打电话请他关照,要我转天上午九点去找他。转天上午九点,我准时到了那家机关,看见办公室门前站着好几个人,都在等着盖章,可里面传出来的却是说笑的声音。我问站在门外的人们怎么不进去,他们恨恨地说人家让在外面等着。我想我是有朋友打了招呼的,就推开门走了进去,谁知里面的人见了我忽然大怒,冲我大叫——谁让你进来的?出去等着!我一下子傻了,说是我要找某某某。谁知另一个人听了,却又不耐烦地叫——某某某不在!我还不知道厉害,问他上哪儿去了。那人一边往外推我一边说——不知道!结果我刚被推出门外,就听见他们又在办公室里继续说笑。你们想啊,我当时的那种羞愤真恨不得找个石缝钻进去。
更加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时,里面却突然出来了一个人,问我是不是沈女士?我说是呀。他说哎呀,我忘了。快,快,我给你盖章。原来他刚才就坐在里面!
你们瞧,这叫机关么?这叫公务员么?可以在上班时间扎堆说笑么?而且尤为恶劣的是,为了防止有人打断他们的说笑,他们竟然当面撒谎,当面耍戏来客!老实说,这在国外是绝对不可想像的事。在国外,也绝对不可能出现一个男人用手往门外推搡一位女士的事。此外,颇具讽刺的还有,在那个办公室的墙上,还贴满了“为人民服务”一类标语、口号、纪律、保证,等等。
至于社会上出现的那些让我难以忍受的事情就更多了。比方说,那天我到那家市场去买菜,就看见一个青年女子和一个中年女子在吵架,旁边围了好几十人看热闹。让我难以想像的是,那两个女子骂得也太难听了,而且毫无羞耻之心,把男女之间床上的事都骂出来了。我听了,头都要炸了,围观的人们却一个劲儿地起哄,大笑。
就这样,我菜也不买了,头昏脑涨地往家走,却不曾想差不点儿让一辆疾驶而来的汽车给轧死。当时我是在过马路,那汽车本来是应该礼让行人的,可那驾车人不但不让我却加速故意吓我,开到我身边才猛地刹车,又把脑袋伸出车窗骂了我一句极难听的话。
这样的事情这里每天都在发生,我不想说得太多。我只是想说,当你兴冲冲地上街去玩一玩,你却在半个小时的时间里,碰见一起吵架的,两起开车吓人的,三起乱扔废物的,四起随地吐痰的……那你还有什么心情去玩?
昨天我一位朋友去一处住宅小区找人,实在找不到停车的地方了,就把车停在了一户人家的窗外,他还极抱歉地请求户主原谅,说明只要10分钟就一定回来把车开走。那位户主什么也没说,只是嘿嘿一笑。谁知10分钟之后回来,却发现一个车胎瘪了——原来是有人用钉子扎了个眼,把气给放了!
得,不说了不说了。真不好意思,我走了,你们还要在这里生活,我不该说这些。问题是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生性软弱,实在是没有勇气面对这些人这些事。
沈君一席话,说得人们好半天哑口无言。那顿饭,自然也吃得不是滋味。记得当时几位朋友还劝她,有说以后碰到困难给他打电话的,有说别太认真马虎马虎就过去了的,有说你也得改改脾气练练跟那种人吵架的……我呢,我想说不必悲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过我没说。
我没说,是因为我太了解沈君这个人了。沈君生性单纯、善良,且极有教养。至于她的胆小和软弱,这其实是一个怎么看的问题,倘若在一个充满爱心的社会里,她这种猫一样的性格是很招人怜爱的;但要是处在一个以欺负人为乐趣的环境,她就正好成为了某些人揉捏的对象。沈君的丈夫原是我的朋友,不幸的是那一年死于急病。之后,她失去了保护,常常感到生活艰难。在那段时间里,虽然朋友们都愿意帮助她,但朋友的帮助其实有限。为此,她想到了出国。
像她这样的一位女子,要求她去跟那些不文明的现象作斗争,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我知道这不是普遍现象,但是碰到一次就行了。
这两天,我常常会想起沈君的事和沈君的话,我就发现沈君所碰到的看到的听到的那些事,其实我们更是经常碰到看到听到,只是我们早已麻木罢了。麻木保护了我们的神经,使令我们得以生存。因此,我们倒是要感谢这个麻木呢。但反过来看,我们就也应该看到,正是这个麻木,却也使令我们养成了容忍那些事的习惯,这就应该是我们认真反省的了。(吴若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