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到底要遭受怎样的打击才能让她的身心具损？肯定不是丧夫，丧夫之后，她依旧怀抱理想，带着孩子回到丈夫的故乡，并且拒绝接纳丈夫生前背叛的事实，她说，“他还是爱我和俊的”。她叫李申爱，俊是儿子的名字。这个终极的打击是儿子的死亡，因为她的张扬而引发一起绑架撕票，这个死亡使得她放弃了“自我的身心”，她来到教堂，同时，她也冲动地要把自己交给教友。

李沧东的最新作品《密阳》就是要以这个女人的生命来展开他从政务官员回归电影作者的新思考，他的作品《薄荷糖》曾经借助一个男人的生命步向死亡的过程，透视了韩国社会的经济腾飞历史，这部作品对我而言是一部杰作，而他的作品《绿洲》则几乎用智障和刑满释放者的爱情来童话把的希求都会里的人性温暖，这部作品从社会视野中的逃遁多少让我个人不满足。那么，在《密阳》中，李沧东怎么展开他的人性论述呢？首先，他依旧逃离在社会视野之外，同时，他也逃离了爱情的拯救方式，也就是这部作品不是社会分析性质的，也不是一般剧情片的靠个人获得另一个人的爱而感受到阳光再次温暖周身。这是一部将人看作“自然”一样的电影，大地会再度惊蛰。最后，李沧东寄望于身体会如冬眠后的动物自然苏醒，这是成为一部彻底的所谓人性如同人的本能一样的论述，在安静的坐在一面小镜子前，这位女人自己开始给自己修理头发，飘落的头发随风步入阳光，身边虽然有了男人，但是爱情还遥远，并且莫名。

《密阳》的开局清澈见底，带着跳跃的步伐，阳光照耀着车厢，一个空镜，然后是孩子。这部作品两个核心词早早地点透，而后就是女人打电话的交待。这种交待带着明显的一个状态向另一个状态的跳跃，中间的连接部分被导演特意省略。可是，本以为是一个会急切地进行下去的故事，但是却在漫长的不同状态堆砌了一个小时之后，终于等到了一个“剧情电影”的常规开端，儿子死了。李沧东在这个时间点上，几乎把电影做成两个风格的强行嫁接，前一个小时是各种信息的在基本没有戏剧发展中的堆砌，后面则大步向前的将这个女人的毁灭和苏醒做在一个戏剧性紧凑的情节链条上，儿子的死，让她奉献出自己给宗教的催眠，而那个杀人犯同样以宗教为路径获得宁静后，她发现她自以为是的宽恕瞬间消失一空，从来是愤怒，而正是这个愤怒之后的宁静，才让她的身体如同大地一般苏醒了。

李沧东在这部电影中，尤其是前一个小时中，采取了消解戏剧感的方式，将情节演变呈现出散漫的格调，自然是有着一种害怕故事说得过于通俗的忌惮，这是太多的作者电影的莫名忌惮。同时，我们在这个散漫中，在这种跳跃中，细心一点观众依然可以读出作者后面依赖这个女人高度的戏剧性的故事讲述的同样的人性论。这里可以举一些小小的例子，女人李申爱自己解决绑票问题失败后，导演给出了警察局的镜头，修车人金宗灿在报案，这是两个状况的直接连接，中间挖去了李申爱再度找金宗灿的“连接部分”。这部电影充满了或大或小，或细微或剧烈的跳跃，这种跳跃的结果就是让这部电影的某些状况更为吸引人，比如女人去银行取钱，然后上自己的车子，手忙脚乱不能打火的描写，也包括一些场KTV，或者男人在家唱卡拉OK的状况。这种叙事的断裂感，迫使观众寻找一种逻辑填补，这种填补的工作就仿佛是看清阳光的秘密一样。

《密阳》的片名是一个地名，这个地名的含义在片中反复被提及？那么，李沧东导演所呈现的阳光中的秘密是什么呢？这个答案自然在后半部的剧情中有开释，在这里，我想强调的是在他前面剧情相当散淡的部分也能分离出来。密阳，作为这个女人治疗的场所，在这里依赖“回到他的出生地”来治疗丧夫和丧夫背后包括的情感伤痕，密阳从韩国社会现实中被抽离出来了。虽然这部作品中，密阳隐约还是有着自己的现实的，这里是小地方，有麦当劳，有满嘴色情话题的出租车司机，当然也有一个所谓的电子工业开发区，据说一条新的铁路要通过此处，地产会涨价，但是这个空间的这个现实特征对于这个女人在本质上没有意义，就如同那位修车人金宗灿的追求一样。

在密阳中，人性的冥冥中的力量是怎么被认定的？我们可以通过李沧东使用了“打鼾”的道具来进行分析。儿子在思念父亲的时候会打鼾，这细节在电影中是这个联系的第一笔，此时，我们还可以看出趣致，当我们等到这个联系的第二笔时，李申爱女人在打鼾，流下眼泪的时候，这联系就是一种刻意的暗示了。导演的手法是先从背部开始拍摄的，在这个画面的时候，我们甚至无法判断这个画面中的人物是谁？（上一个段落的时候，这个女人发现了幼儿园的老师的女儿，然后打电话给警察局，这个小女孩在绑架事发之后，这是第二次出场，第一次是在女主人公在垃圾桶放下钱后，开车过路口爬在方向盘上，她没有发现车外的女孩在打电话，而第2次她发现了女孩趴在玻璃门往内看，这也是一种刻意为之的。）按照叙事逻辑，李申爱在报案后，观众的期待自然不是她躺在沙发上，自然不会是这种安静的状态，而导演在此处恰恰打断了这种心理预期。于是，当这个在背后拍摄的镜头之后剪辑出正面的镜头，镜头如此清晰地逼近这个女人，这个镜头几乎就是刻意地等待这个女人在模仿的打鼾之后的必然的眼泪了。说得再清楚一点，人性的力量对李沧东而言就是这种冥冥之中的人和人的联络，而这一点是如此强烈地通过作者的“跳跃”的叙事而强调出来。

《密阳》最后的几十分钟，将一个女人的心理大起大落描写得极为精彩，而最后作者试图又要在生命的自然状况中，告慰自己对人的思考。那些飘落进阳光的头发，仿佛是神来之笔，但是它的自然而然只是在这个小小段落内部而已，但是对于全片布局而言却算不上水到渠成。这个电影的结尾还远远赶不上伊朗导演阿巴斯的《风儿带着我们飘》的结局，一根大腿骨扔进了小溪中，漂流而下。

2007-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