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2-22

分了两次，终于把阿尔莫多瓦的《回归》看完了。这种看他的电影的办法，可以说明我对他的轻视，也说明我对这部作品没有多少期待。但是看完之后，我感到这真是一部在他的作品中难得让我有些喜欢的作品。以前看过一些他的作品，都是觉得这位导演就是憋足了劲给你说一个奇怪故事的人，我觉得他的策略就是先假定这两个人相爱，然后就使劲让这段爱情显得诡异，但是却从来不讨论为什么两个人要相爱，因为我这个人比较传统，相信“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不仅是从阶级政治的立场上看，而更多的是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我也不知道阿尔莫多瓦从这些诡异故事中究竟寻获了关于“人”的什么质地？

记得有一次关于巴尔登的影展的一个座谈，有电影学院的学生问西班牙的电影同行，让他们谈谈阿尔莫多瓦，记得他们就是大摇其头，当然参加巴尔登的影展的自然有其明显的立场。但是，阿尔莫多瓦的电影的商业性的策略还是挺让我难受的。

该回归到《回归》了。这部片也没有完全解决上面我特别拒绝他的作品的问题，但是可以看出两个很迷人的地方，一个是从这样一个故事来讲，一个这个故事自然还是可以扣到人的问题。

从这样一个故事来讲，对于阿尔莫多瓦而言应该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前面已经说了这是他的专长，可是这个故事不一样。这个故事有“现实”的质感，又传递出“魔幻”的气质，也就是这是一个完全可以看成有点点“魔幻”的“现实事件”，这个平衡点比所谓的“现实中的特殊事件”和“现实中的反常事件”来得有意义。故事的前一半是在现实残酷中的略带魔幻，姐姐杀了自己的男人，因为这个男人想强奸自己的女儿（虽然不是亲生），妹妹在家里藏匿了死亡了的母亲。这个段落让我非常想知道导演就是要怎么去写女性的世界？写一个将男性驱逐出境的女性世界。故事的后半段是在魔幻中拉回到现实的逻辑层面，但却带出现实的温暖，一种女性之间相依为命的温暖。姐姐在女人的帮助下终于将冻在冰箱里的男人埋在这个家庭钟爱的河边，妹妹也终于把死亡了的母亲引见给姐姐，让大家知道这位母亲只不过是出走后的回归。

这个故事还显出灵气的地方是选找了奥古斯丁这样一位女人，母亲杀了她的母亲，因为她的母亲和母亲的丈夫偷情，然后现实的传说是奥古斯丁的母亲突然消失，生死莫名。奥古斯丁在生前打理着自己的墓园，在得了癌症后要寻找自己母亲的秘密。她串连起故事潜在的可能，带出了两位被女人杀死的男人的背后真相。最后，母亲愿意照料这位临死的女人，愿意照料这位因为自己杀死了她的母亲让她陷入困顿的女人，如同一位幽灵回归一样来照料这位女人，这个故事最后的魅力就焕然而出了。

在这个故事的魅力焕然而出之后，有几个看起来不经意的细节让我感受到阿尔莫多瓦在这部作品中散发出的以前他难得见到的“轻灵”。从墓园回来的，到姨妈家，进门电视机播放的丛林大火的新闻，这个火的画面是历史插入现实的契机；回归了的母亲在家里看一出黑白的老片，我没有气力考证这部影片的究竟，但是这里面给出的画面却有着“精确”但是又“轻灵”的把握，有一家三口的镜头，有一位女人的让你感到紧张的转身；还有一处，我非常喜欢的插入，就是母亲在最后要去看望奥古斯丁，有一个空间，街头有两只方形的大塑料箱子在滑动奔跑，在夜风中奔跑。当然，还有片头的那首一个女人离开家园的歌和剧组关机派对上关于“回归”的歌。这些东西突出的表现了这部阿尔莫多瓦电影的独特性，就是不再拼命发力和营造，有小品和小曲一样的轻灵和闲淡将本来这些可以使劲之处处理得妥贴和适度。

《回归》是一个将男性彻底剔除的母系世界（唯一的裂缝就是剧组里面那位联系吃饭的剧务，这位男人还试图进入女人的世界，但是也是如此之淡），至于为什么要剔除？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就相对困难，这样是这个电影并不有彻底地说服力的地方。在故事层面给出的两位父亲对女儿的性侵犯，而被两位母亲杀死。男性的这种乱伦之欲自然可以提供一种延伸的思考，或者说你可以将此看成某种隐喻，但是这里还是无法摆脱它内在的断裂和过度诠释的可能。这也是阿尔莫多瓦式的困境的必然之处。但是，对于《回归》我可以不要求这些，因为它提供了一个基本的现实情境来给出女性之间的情感需求。这里面的纯然的母女姐妹状况，这是利用家庭伦理剧的框架做了一种相当独特和激烈的表述。这种独特和激烈又获得了一种表达形式的平衡。

这个平衡带出的即通俗剧又呈现隐喻状况还显出在地特征的方式使得这部作品有着一种温暖的紧张和残酷的日常，这种织体与氛围很好。如同开始所有的女人在打扫墓园，歌曲轻松，风声却诡异，墓碑藏着秘密，以及最后在这个一家三代女人来得心爱的河边，母亲和独身的女儿想起吃面包圈，而孙女看到自己母亲在树上刻下的墓碑一样的文字，时间是1967－2006。小女孩看着自己的母亲，这位被自己父亲强奸过，又杀死了试图强奸自己的女儿的自己的男人的女人，微微点头承认，这个男人埋在这里的地下。这是全家回归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