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在产房的走廊里，每隔几步就有一把鲜花，搁在墙脚。那医院到了晚上很冷清，从五楼窗口望出去，暗黄色的路灯照着街面，有车开过。近处的房子很破旧，暗暗的，很多排风管挂在外墙上，一家浴室的霓虹灯是蓝色的。我们是857床位，同室还有一个产妇，当天下午已经剖出一个女婴，夜里，女婴哼唧哼唧的，一点也不闹。我躺在护工睡觉的人造革折叠式小床上，那床大概只有50公分宽，只能侧睡，盖着我的棉衣，里面还穿着羊毛衫。室内的温度非常高，睡了一会儿，出了很多汗，把毛衣脱了就开始打喷嚏。为了避免感冒，只能坐起来，不睡了。听同室的女婴在闹吃的，护工喂她，这是个出生不到10小时的小人。我女儿还在小尹肚子里，据说一直在踢她老妈。我一次次地去安全楼梯处抽烟，那里凉快。在入睡之前，我把小尹带到安全楼梯口，给她拍过几张照片，拍她的大肚子。这想必是我一生中最后一个看到她大肚子的夜晚了，这样的镜头，不用等到衰老那天都值得回忆一下。凌晨时她也没睡着，因禁止饮食，又热，夜里很难受。我坐床边上，用鼠标垫给她扇点风。扇了一会儿，出去抽烟，再扇一会儿，夜晚就这么过去了。天快亮时，回到躺椅上睡着，护士叮叮当当推着什么车子吵醒了我。第二天早上主刀医生来过，说上午手术。剖宫产手术应尽可能安排在早上，否则一个上午还是不能吃喝，很难受，另外手术恢复的最初6个小时是白天，也比较好。请的护工也来了，湖北孝感的小余阿姨。在走廊里看到当天第一位动手术产妇被车子推出去，一直去走廊尽头的电梯口。我估摸着小尹应该是第二个。这一个小时很漫长，忘记自己做了些什么，应该就是在安慰她吧。X点X刻时，一个男护工穿着粉红色的手术服出现在产房里，我知道这次轮到我们了。和小尹妈妈一起送她，跟着推车直走到那电梯口，她以为我们还能送上去，但是不行了。只能看电梯门关上，所谓丈夫亲眼看着老婆生育的恐怖场面终于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不晕血也不晕车，但有可能晕产。到时候谁救谁呢？她去之后，我下楼买点东西，外面阳光灿烂，早上来体检的妇女在大厅里排排坐着，好像一堆文物市场的假古董。我终于可以结束这种带着假古董招摇过市的生活了，至于有什么生活在等待我，也不知道。回到安全楼梯，给我爸爸打了个电话，让他替我在妈跟前烧香，NOW！我爸不知道小尹要生，主要是担心他高血压。那时那刻，我的血压也上去了。等了很久，回到产房里跟小尹妈说了几句话，两个再也忍不住，都跑电梯口等着去了。手术在三楼，每次电梯显示停在三楼，我们就很紧张。也不知道是孩子先上来呢大人先上来，或一起上来。一直到X点，电梯里一下子推出来两个小孩，并头睡在小车里，盖得很严实，护士说：“857。”我举着摄象机，心想，你他妈的，我到底拍哪个啊？犹豫了一下，小孩被推进护理室了，什么都没拍到。只听见其中一个在狂哭，护士说靠外面那个可能是857，很安静。我说：“护士，我小孩为什么不哭呢？”护士没答理我。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个狂哭的才是我的，并且，她一直狂哭了四个小时。我想她上辈子受了多大的委屈呢。她就是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