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尘：我不知道这份手稿的命运若何，但我认定：只有你，才是它的保存者。”

      今晚，重读刚刚离去的郑玲先生的这份手稿和两首赠诗，忍不住再次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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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难得
——为诗人潘洗尘而作

                        郑 玲

 
如此悠悠长夏　我的暮年心事
为何不去细认前朝风月
却留连在一本诗集里
小孙女问我：
是不是南极东方湖的神秘
迷住了你？
不　与冰雪无关　与传奇无关
我忍不住要读下去的
是一个灵魂闪射着火花的故事
这个少年　十六岁之前没有吃过鸡蛋
他必需拿鸡蛋当货币去换作业本
他画一只风筝去问蓝天：
难道贫穷就是上帝塑造的全部人生？

（２）

大学校园总是和远方相连
刚唱罢桃李芬芳又要去呼唤寻梦的船
我没有邪灵的透视力
不知道松花江追着他孤单的背影
是怎样又担忧又祝福的
我只恍惚看到　他捡进行囊的
是一袭白衣　一袋干粮　一卷诗章
致于那看不见的珍藏呢
许是他期望到达而从未到达的地方

（３）

当他蕴涵英气的眉宇
与外面的世界迎面正视
他感觉自己是个迟到者
但他不做匆匆的过客
如沉默的水手　把他的锚
落在这名城的港口

在巨大的人生竞技场上
他笑看斗牛士扬起虚幻的披风
他认得自己　拒绝在五光十色中游移
他一心生活在生活里面
一往情深地拥抱现实
然而　沸腾的现实时而能量失控
冲撞着　挤压着　使人寸步难行
泥石流滚滚而下　甚至要将他裹挟
幸亏他文弱的外表里面
有几根粗壮的神经
他才抓住了世界的边缘

都市的奇迹　多半不出自豪车华屋
诗和方便面使他日益成熟
无需假借别人的甲胄
他打败了自身的两个敌人
——堂而皇之的物欲
窃窃私语的恐惧
都现出怪兽的原形
从阁楼的天窗遁逃了
自审自勉 给了他神圣的清醒

目光远瞩的青年才俊朝他的人格走来
一杯清茶 海阔天空
这不仅仅是性情中人的“投缘”
更是仁爱精神遇到理解时的相知
桃花潭水深千尺的最深处
有一种壮怀激烈的友谊
促使他梦想光荣的事业

机遇女神注视着他
权衡着他的气质与才华
断定他不是哪一种金属而是合金
对于这种人　不需要交给创业的金钥匙
便从荒榛蔓草中
指给一条可以开拓的路
让他自己去披荆斩棘！

（４）

成功的背景是沧桑
奔波、风险和骤然袭来的事变
也曾使他困惑和绝望
　男儿泪　瞬间凝为石头
刚兴建的企业是他的土地
无论生死　都必须守在自己的土地上

定力　获得了秩序
如今　他的黎明已成为
确定性的灿烂光明
他想要些什么呢？
“鹪鹩巢于深林　不过一枝
一个人不需要太多　生存即是拥有”
他不相信金钱能扩大一切
他相信　诗　可以结合人类
用取之有道的金钱去办诗刊
以诗去爱　这是他的夙愿
是他要为之奋斗的江山

夜中之夜　万古愁　与谁同销
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他在等待
月出大海　缪斯如约而来
缪斯语言简洁　只深情地吩咐一句
“使者　你快前去！”
于是他像骆驼一样跪下
让诗　给他装上超负荷的重量
接着站起来　朝着太阳走
要走多远　不曾设限
他在行进中生息
他满足　他快乐！

有人认为：这样的志士
应该被时代推为精英
且慢　我们的世风嘉奖远处的和死去的
对活着的近旁的往往迟疑
再说　他很低调
生怕在别人的颂歌中迷失了自己
倒不如学我们的先辈
风清云淡　喟然叹曰：
斯人难得！

千年遗梦
——洗尘的声音引起的幻觉

                        郑 玲

纵使尘世的噪音同时喧嚣
我也能听清楚这个声音
它是不可模仿的 天生的
仿佛是血缘的亲和与呼应
一颗直坠而下的流星告诉我：
它呼唤的只是我
它传递过来的光和热又远又近
像是从现实世界的另一端来的
又像是从我体内发生
萦绕着我长夜的隐痛
只要我能听见它
就感到时光似乎从未流逝
青春又从死亡中回来

有一天 它说它要回家
回来吧 回来吧
你回到我的怀抱
即是从战场回到故乡
层云中穿梭的闪电
照亮了我前生的记忆
——一个千年遗梦：
我们原是骨肉相连的母与子
我有你童年的故事可以细说

那是莲花照影的季节
青蛙的鸣声得自明月流水
你从荷叶下出来
骑在青蛙的背上
手里拿着一枝莲花
催泪的丁香
引你投入一个少女的身体
正如大地生出了岩石树木一样
我生出了你！

你才8岁
遭遇了一场浩劫
你逃过了灭门之灾
但稚弱的腿来不及过桥
桥已被炸毁了
在枪声与悲风之中
饥寒的孤儿 江边流浪
去捞那从船上扔掉的一片白菜
波浪冲走了你
彩虹是神与人立约的记号
一位慈善的老者
在观看彩虹吸水的时候
于茅草浅滩
救起了你

从那个声音
我听出
如今你已长成
能够在任何混乱中
开劈道路的男子
在茫茫的水域中
你是我唯一的陆地
但我不敢
把你的身世说与你
我担心 一代新人
绝不肯与旧梦相认
我害怕
你厌恶自囚在梦幻里的
一个疯子的呓语
从此深潭般地沉默了
我害怕
爱一个人就会失去那个人
我将永远听不到你的声音
我胸前将会戴上
暗藏的秘密烫出来的
十字架
走向一条
消失在雪中的路……

《斯人难得》副题为该诗在《诗刊》发表时所用，而《千年遗梦》在《星星》发表时未标副题，《郑玲诗选》出版前郑玲先生特意嘱咐编者一定要加上副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