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花旦出发

李丹崖

小时候的我很少出门，因为，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但，一个小孩子鼓涨的好奇心又让我很想出门，对着家里掉了半边脸的镜子看了看浑身上下这身百纳衣，那样周周正正的两三块补丁让我彻底打消了出门的念头。于是，固守着太阳温暖的墙根，听听单田芳的评书，也很惬意，我想，这样待在家里不也很好嘛。为什么要出去。

偶有一次机会，那是集镇上的描绘，我跟着奶奶去卖她织的粗布。那时候，我也就七八岁吧，正属于小小跟屁虫的年龄，在喧嚣的人堆里，我紧紧地拉着奶奶的小拇指，只攥得奶奶的手汗津津的，生怕跟丢了奶奶。奶奶也不时回头望我，并用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我仰着头，看见巴掌大的一块天，全由人头围拢而成。

好半天，终于到了一片开阔的街面，奶奶支开她的地摊，铺开花花绿绿的粗布被面，一片妖娆的缠枝莲，一对对鸳鸯扑面而来，撞入人的眼帘，煞是鲜艳，奶奶的女红很好，总是最先卖完被面，这才不误去看一场热闹的大戏。

戏台前，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奶奶早早就拜托她一个放音响的表弟给安排了靠近戏台的位置，这才不遮蔽我们的眼球。戏台上，各类角色粉墨登场，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一张脸非要涂抹得比奶奶的被面还要花花绿绿，甚至，有好几张面目狰狞的脸出来时，我都闭上眼睛不敢看，总算听到一个清丽的女声，我睁眼一看，是一张何等俊俏的脸！

奶奶拉拉我的衣襟提醒我，可以看了，其实，我早就睁开了眼睛。并对戏台上的女子看得出奇。奶奶告诉我，这是花旦，是整个舞台上最出众的女子。奶奶的话还没说完，我就打断她，这个姐姐长得真漂亮！

奶奶点了点我的额头说，损小子，好好上学，赶明儿你也娶一个这样的媳妇。

不知怎的，奶奶的一句话击中了我的心底，不得不承认，那时候，小小年纪的我也是这样想的。

或许我真是个早熟的孩子，接下来的好多天里，我脑海里总放不下那个花旦的形象，一身青衣，两腮如飞霞，红唇如嫩嫩的红樱，笑与泪却总能牵动台下每一个人的心。

说实话，与花旦一遇，我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不再躲在墙根“晒暖”，不再喜欢听评书，对自己的穿着开始讲究起来，当然，学习成绩也一路飞升。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大学，几乎无有障碍。

我的大学是一所艺术院校，临近的班级，就有选修戏曲的科目，一个早间，我看到一个昆曲的花旦，俏丽端庄，在碧绿的草坪里练声，在她优雅的衣袖舒卷之间，我依稀望见了少年时分故乡戏台上的花旦，她们，几乎一样的婉约美丽，如雨后的一朵红莲。

我把她指给宿舍的一位大师兄看，大师兄笑我说，你傻呀兄弟，什么美女，那些都是画的，卸了妆，泯然众人矣！我不信，兀自跑到她们的化妆间去看——梳妆台前，水声潺潺，“花旦”正在卸妆，透过镜面，我看到了一张消瘦的脸，有几分婉约，却远没有扮相那般精致如瓷。我默默笑着走开了，不知怎的，我很欣慰，我坚信故乡戏台上的花旦是美的，因为，从一个花旦出发，我逐渐找企及到了属于自己的美妙年华……

哪有梦想不化妆？那些着在梦想容颜上的妆，增加了我们抵达梦想的力量。

（1200字）

《知识窗》2012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