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耳洞

安徽  李丹崖

    奶奶从不喝酒，但是，她却寸步不离酒。酒，对于奶奶来说，不是浇愁的饮料，亦不是解瘾的佳酿，而是消炎水。奶奶用他来清理自己经常发炎的耳垂。

    奶奶的耳垂好发炎，是因为奶奶爱美。奶奶耳垂上戴着两只明晃晃的耳环，它们是导致她耳垂发炎的罪魁祸首。奶奶是个节俭的人，她舍不得到医院去买医用酒精，只是买了三块钱一大瓶的“特曲”，用棉球蘸着擦洗，每次都能擦掉很多脓血。为此，不知有多少人劝奶奶，让她赶紧把那对耳环取下吧，否则，迟早有一天，耳垂会被脓溃穿的，然而，每每听了这样劝解，奶奶都是淡淡一笑，那笑容，像极了深秋的菊花。

我本不打算在“五·一”回家的，因为长假改成了短假，又加上我工作的城市离老家很远。但是，妹妹却心急火燎地打来了电话说，哥，还是回来一趟吧，奶奶住院了！

    我当即就坐上了回家的列车。一路上归心似箭，三个小时的车程后，我来不及回家，就直接赶到了奶奶所住的医院。

    奶奶正在打点滴，腮帮处，肿起老高，像嘴里塞了两枚核桃。守在一旁的妹妹告诉我，奶奶得的是严重的淋巴结发炎，医生说，是因耳垂发炎得不到及时的治疗所致。一听到此话，我禁不住埋怨妹妹，这些年了，你和奶奶生活的时间最长，为什么还没能劝奶奶取下那对要命的耳环呢？妹妹大呼冤枉说，她一直在劝，但是，向来开明的奶奶，唯独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尤为顽固。

    两天后，奶奶的脸总算消了肿，逐渐能进食说话了。我和妹妹在病床旁开始轮番对奶奶进行劝说，要她趁早取下那对耳环，因为，那耳环又不是什么好首饰，干嘛这么不要命地护着啊？！

    没有想到，经由这番劝说，奶奶不光没有答应，反倒老泪纵横起来。我和妹妹瞬间变得手足无措，只能不着边际地迂回安慰。那天晚上，奶奶忍着腮帮的疼痛，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正是这样一个故事，把我和妹妹也牵连得潸然泪下。

    原来，奶奶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俊俏的美人，经邻人说和，介绍给了我爷爷。我爷爷是出了名的私塾先生，这个当地为数不多的“文化人”，找起对象来也很挑，不光要身材高挑、脸庞俊美，而且有一个细节：必须要打有耳洞。爷爷的逻辑是：千打扮，万打扮，不戴“提溜”不好看。

这个“提溜”就是指耳环或耳坠。

    奶奶向来仰慕爷爷，对爷爷这个特殊的爱好也早有耳闻，于是在出嫁前，特意让自己的母亲找了两粒黄豆、一根被麻油浸泡过的针线——奶奶要穿耳洞！

    那时候打耳洞可不像现在这般轻松简单，那时候，打耳洞是一件近乎恐怖的事情。奶奶先自己用两粒黄豆放在耳垂的两面，然后用力挤压，等到耳垂被黄豆挤压出一个凹槽，然后让自己的母亲用事先准备好的针线，纳鞋底一样从凹槽间穿过，再用线打上一个结，这样，耳洞就穿好了。奶奶说，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用黄豆挤压过的耳垂，一方面可以止痛，另一方面可以少流血。

    尽管奶奶说起来如此轻松，但是，听了这样一种穿耳过程，我还是觉得毛骨悚然。我太佩服奶奶的勇气了，为了取悦于爷爷，奶奶竟不惜如此的“对付”自己。

    奶奶出嫁前，并没有戴耳环，而是一直用一根细线代替着，直到爷爷送她那对纯银的耳环。奶奶当时高兴极了，因为人家都说，银能消毒，戴上纯银的耳环，耳朵就不会发炎。但是，“消毒”一说似乎并不适用于奶奶，奶奶自从戴上耳坠的那一天开始，隔三差五就要用酒清洗一次脓血，后来，医生告诉她，奶奶是过敏性皮肤，不能戴任何耳环。

    爷爷听了这个消息，多次劝她取下来，但是，奶奶终归还是没有取。而且一戴就是50多年！

    也正是为了爷爷眼中的所谓美丽，她竟然不惜忍受了半个多世纪的痛苦。

    如今，爷爷已去世多年，她仍一直戴着爷爷送她的耳环，分秒都舍不得取下。我想，那对耳环在奶奶看来，哪是一对普通的耳环啊？那是她和爷爷的定情信物，是美丽的象征，这美丽只属于爷爷一个人。

    后来，病床上的奶奶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件事情，她说，当她穿耳洞的那一刹那，自己的母亲曾经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凡是穿过耳洞的人，下辈子就还要做女人，你可要考虑好啊！

    你知道我的奶奶是怎样回答的吗？

    奶奶斩钉截铁地说，我绝不后悔，为他，下辈子我仍然愿意做女人，穿耳洞的女人……

（1620字）

    《博爱》08年8月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