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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太妃又陪着太后说了会话,方回自己宫里去。英嬷嬷便打发人去通知管事,又叫琳琅回去收拾铺盖,翌日便去太妃处当差。回殿中来,宫女正侍候太后卸妆,英嬷嬷见掌管梳头的宫女,将珠翠通花一样样的摘下来,放至首饰匣子里,英嬷嬷瞧那大玻璃镜子里,太后面冷如霜。便道:“太后倒还算是抬举了她。”太后唇畔浮起一丝冷笑:“皇帝不过问了她一句话,这狐媚子就使出浑身解数来。打发了她去太妃宫里侍候,我保管她一辈子见不着皇帝。”
英嬷嬷笑道:“人既然给了太妃,回头裕王爷若问太妃讨个身边人去,也是顺理成章。”太后叹了一声,说:“皇帝老成持重,我倒是不怕,他必不会做出糊涂出格的事。郭络罗家的小七,那样讨他喜欢,也照样儿立着规矩。说来也怪,我一瞧见那个琳琅,就觉着心里不痛快。”英嬷嬷说道:“那是她没福气讨太后主子欢喜。”
玉箸听说琳琅要走,第二日一早便叫人帮着收拾了铺盖。琳琅自是依依不舍,给玉箸磕了个头:“这两年里,都是姑姑疼着我。姑姑手把手教出我来,如今……”眼圈一红,哭是犯大忌讳的,玉箸连忙强笑道:“你这是好了去了,太妃另眼看你,将来必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四月天气,时气极暖,宁太妃所住的宫院就挨着慈宁宫。因是太妃所居,自然幽僻安静,连那檐下的日影,也是静移无声。琳琅去见了太妃,太妃问过了两句话,便交待给掌事的宫女双燕带她下去了。双燕带了她去,指给了她铺位,只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过了片刻方道:“侍候太妃,可比不得你们原先当杂役贱差,更别成日想着旁的歪心思。太妃老主子是最讲尊贵体面的,你若给主子丢脸,只怕谁也保不了你。”琳琅听了这一番话,知道流言已甚,只得道:“琳琅年轻识浅,又不懂得规矩,还请姑姑多指点。”双燕冷笑了一声,说:“你就从规矩慢慢儿学起吧。”又道:“既然太后有过懿旨,命你侍侯太妃茶水,你就先到茶水房里去,我已经替你留了个好差事。”
琳琅听她这说话口气,已经知道不好,只不作声。到了茶水房里,双燕指给她瞧:“这煮茶的柴与炭,都堆在这里。你既然来了,先将柴劈出来了,再将炭拣过,可要拣得仔细了——这炭虽是上用的红罗炭,但不拣出那潮的来,仔细那烟熏黑了壶,沏出水来有焦糊气,太妃不喜欢。”
琳琅应了是,双燕叫人替她取了斧子与细竹筐来,便自去了。琳琅看那灶下堆着的硬柴,轻轻叹了口气。那斧子极沉,又钝,只是不伏手,不过劈了几根,便出了一身的汗。一手抚了零乱粘腻的额发,握斧的那手上晶亮一个水泡,破了皮痛得钻心,只得拿一根头发穿了,按平了下去。
到了晌午,双燕从门外过,伸首一瞧,微微皱眉:“你这半晌就只劈了这些?”又道:“罢了罢了,你先去吃饭。”
吃了饭回来,依旧埋首劈柴,渐渐摸出一些窍门来,不再一味的使力,双燕当着差事,从窗外只遥遥看了一眼便去了。待得晚上,琳琅只觉得浑身酸痛,那两只胳膊几乎没了知觉,又沉又重,一晚上只是辗转反侧。
琳琅数日来在茶房灶间,只是劈茶捡炭,生炉烧水。双燕见她做事勤快,又不多话,倒也不过份为难她。日渐初夏,灶下闷热难言,琳琅见双燕进来,忙站起来叫了一声:“姑姑。”双燕只道:“王爷来给太妃请安了,你好好烹了茶。”琳琅听了,便取了壶来注了水,往炉中添了炭火,洗净了手方问:“姑姑,是用那今年的春茶么?”双燕点一点头。待得水开,琳琅便沏好了茶,由双燕拿茶盘捧了,捧去正殿里。
福全正陪了太妃说话,因他分府在外,母子相见繁文缛节甚多,坐下来方说了两句闲话,太妃见茶上来,方想起一事来,抿嘴一笑,说道:“你的心事,额娘可替你办到了。”一句话倒将福全说得糊涂了,既然母亲这样说,只陪笑道:“儿子的心事,额娘从来就肯成全,只是不知道这回是成全的哪一桩?”太妃道:“你倒是油嘴滑舌,一句话撇得没事人儿似的。我来问你,上回你巴巴儿的兜了圈子,求我去打听浣衣房的一个宫女,我可是正经的去求了太后,将人讨了过来。”
福全想了一想,方“哦”了一声。太妃道:“瞧你这样子,八成早就又撂到脑后了。”福全笑道:“因不是儿子自个的事,儿子一时便忘了。”太妃问:“咦!这是什么话,不是你的事,你打听人家做什么?”
福全笑道:“额娘别问了,难得人家用了‘请’字,委了我帮忙打听,我自然要担戴下来。”太妃便骂道:“成日妆神弄鬼,连你额娘也糊弄,谁会将这种事委了你?你这嘴里没一句正经。那委你事的人,必也不是正经的人。”福全只是笑嘻嘻的,说:“额娘教训儿子,儿子原本句句都不敢驳,只最后一句,那委我事的人,倒是极正经的一个人。”
太妃笑道:“正经人怎么会委你这种事?”福全道:“其实也不算他委了我,只好算是我自告奋勇揽上来的。”太妃便说:“瞧你这出息,连这种闲事也往身上揽,哪里有做亲王的样子。”
福全笑而不语,问:“那个人现下是在额娘这里?”太妃嘿了一声,伸手接了茶,慢慢吃了一口,方道:“人倒是在我宫里,你这藏头露尾的,一句正经话也没有,倒叫人疑心。”福全也吃了一口茶,说道:“今儿这茶沏得极有章法,额娘又调教出个行家里手来。”
宁太妃望了他,只悠悠一笑。福全见她笑得颇有深意,只不明白。太妃道:“你不对我说实话,我可不让你见她。”谁知福全笑吟吟的道:“有额娘在,难道儿子还怕她受了委屈不成?”太妃见他只是半真半假,也不知他哪句真,哪句假,便撇开了说旁的去了。
福全走后,宁太妃发了好一会子的怔,回头见双燕站在身边,便问:“琳琅呢?”双燕答:“还不是在茶水房里。”宁太妃想了一想,便说:“叫她来见我。”
琳琅听说太妃叫她,只得理一理鬓发,掸净了衣裳去殿中,先行了礼给太妃请了安。宁太妃倒是很客气,说:“起来吧,成日侍候着,若见一回跪一回,才叫人厌烦,和她们一样,肃一肃罢了。”琳琅只低声答:“奴才不敢。”宁太妃笑了一声,说:“我嘱咐你的,你依着就罢了。”琳琅这才谢恩起身。宁太妃凝神瞧她,只见素净的一张清水芙蓉脸,黑鸦鸦的一头好头发,虽只一身湖绿夹袍,静若碧水,衣裳间一应花边绣花俱无。细看却仿佛隐约倒映帘外的日影春光,娉婷生色。